帮工
文/忘忧谷
老王头是河柳镇出了名的泥瓦匠。年青时靠着这门儿手艺在当地很是吃香,也很受姑娘们的青睐,他现在的老伴儿就是当年他做泥瓦活儿时认识,并最终结为连理的。
那时候,干活儿大都是给集体干,挣工分儿,年底结算工钱是按照集体经济收入评出一个工多少钱来计算的,一年也挣不了多少钱,但是这却是普通老百姓当年养家糊口的主要经济来源。当然了,干得好的,工分就相对高一些;反之,则低一些。
农闲季节,东家起屋,西家上梁,仅靠自家力量是远远不行的,总免不了要请“帮工”,老王头每每首当其冲,被落下的回数很少很少。
所谓的“帮工”,就是免费给别人家干活儿。被请去“帮工”的人出力气;请家(也称“东家”)负责管饭。能够请得动,来“帮工”的,当然是关系不错的人。请家分文不付,“帮工”分文不取。条件好一点的,或者找“帮工”不好找的请家,还会给每人发一盒香烟,表示谢意。
“帮工”们自带干活儿使用的工具。干完活儿,请家自己收拾收尾工作,“帮工”们拿上自己的劳动工具抹嘴抬腿走人。这种原始的帮凑别人干活儿的古老劳动形式也称“撺掇工”。请人“帮工”称“问人”;给人“帮工”称“做撺掇”。
人们不仅给他人“做撺掇”,还给自己的同门家亲、亲戚六人“做撺掇”;不仅在本村做,还到外村做。并且,给同门家亲、亲戚六人做得要比他人和外村要多得多,因为是同门家亲、亲戚六人,人家张口“问人”,往往碍于面子,不答应,总觉得面子上过意不去。一攒忙,二拾掇,把农闲季节的大部分时间都耗费在“做撺掇”上。有时候还因为给这家“做撺掇”了,没有给那家做,惹些不是,落不下一句好话。尽管如此,该着没好气的着没好气,活儿该做的,仍然得去干。
当年,守在家里出不了远门儿的人,被请去“做撺掇”的次数比较频繁,自己家“问人”也比较好“问”;相反,平时“做撺掇”比较少或者压根儿就不在家里居住,特别是在外上班的公职人员,“问人”相对“不好问”。当然了,某些有钱有势的主儿例外。人家不“问”,有些人还主动抢着给人家撺掇。
尽管大家不计较吃得好坏,也不是为了吃好饭才去攒忙,但是东家不落意,为了表达谢意,总是变着花样儿,拿出最好的饭菜招待大家。也有比较差劲的主户,不知道无意还是故意,家里条件并不错,但是饭菜做得非常不好,不敢恭维。大家力气没少出,活儿没少干,却吃得很一般。大家不会因为介意饭菜的好赖,而耽误了干活儿。
平时在家连饭都懒得做的某些光棍汉,自己家的活儿不愿意做,一听说谁家动工修房盖屋,总愿意往跟前凑活,不让他去,他还不高兴。也不早去。看着太阳升起老高老高,估计人家把活儿干得不得零儿了,才扯上一把铁锹或者拉上一个破镢头,顿隆咣当,慢悠悠地赶去。干不了几下子,就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儿,看上去特别可爱,人们老拿人家开玩笑,弄得啼笑皆非。
“帮工”不一定都得懂泥瓦活儿。时间长了,谁擅长干什么活儿,大家都了如指掌。经过长时间的磨合、适应,大家慢慢地形成达成一种共识,一种默契,有能够胜任“大工”的,垒、砌、浆、抹,运用自如;有适合当“小工”的,干一些重活儿、累活儿,推、拉、和、绊,特别应手。
最近,孙子大宝要结婚,想把老家的房子拾掇一下。干了一辈子“帮工”的老王头,信心满满地主动要求转村儿去“问人”。奇怪的是,人家都客客气气地回绝了。搞得老王头云里雾里,一头雾水,心想这才过去几年呀,人怎么都成这样了?跟他同年邦辈的老头子们还算好,说得很好听:“年纪大了,老胳膊老腿的了,孩子们怕我出去干活儿,有什么闪失,在家也轻易不干活儿。”侄甥一辈的,也说得不错:“叔(伯、舅),孩子们也不在家,您看这一大摊子,实在是抽不开身,能腾出时间来一定去,过去您老帮我们,您看这都不好意思,要不下一回?有时间一定去!”说得斩钉截铁,滴水不漏。孙子辈儿的,特别简单,直接选择无视。使老王头最为恼火的是,自己低声下气地去,过去自己“做撺掇”比较多的同门家亲、亲戚六人门上去“问人”,人家回答得比别人还干脆,有的甚至躲着不见面。
老伴儿和儿子埋怨他:“也不看看什么年代了,还去请‘帮工’!”
孙子大宝责怪他父亲:“爸,您和奶奶就别那样说爷爷了。别管了,我有办法!”
拾掇房子的那几天,大宝找来一个小施工队,把材料准备好之后,对包工头儿嘱咐了一遍,钻在别的屋里和一帮发小们“斗地主”去了,看也懒得看。中午也不见管饭。包工头儿之间领着工人在外边的小吃摊儿上凑合着吃。完工时,老王头见孙子和包工头儿像抗战时期“地下党接头”一样,在手机上轻轻比划了几下。包工头儿与孙子握握手,孙子也只是礼节性的冲他们点点头。包工头儿笑眯眯地带着工人扬长而去。
老王头心里一直想不明白:这个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浓烈的旱烟味儿刺鼻、抢眼,大大的烟圈儿随着老王头的思绪飘得老高、老高,一会儿变成问号模样、一会儿变成惊叹号的模样、一会儿变成“……”,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初审通过/清亦2020,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