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致母亲节《哑娘》

哑娘 我出生时，由于父母闹离婚，我被送到了乡下，让一个长得像男人一样五大三粗的哑巴女人当我的奶妈，她就是我的哑娘。 哑娘和她的丈夫驼背叔，把我当成亲生儿子。驼背叔会吹唢呐。每逢村里有红白喜事，他都会被请过去。驼背叔的手指轻轻抖动着，或悠扬，或哀婉，或激昂的曲子便从手指缝里流淌出来。 每次吹完，红白喜事的主人除了给他一点钱外，还会送上在当时极为珍贵的 肉夹馍：雪白的馒头，油汪汪的肉，看了就让人流口水。可是，我的驼背叔他舍不得吃，他把馍揣在怀里，带给我。看着我心满意足地吃完，哑娘和驼背叔总会笑得很开心。 在我四岁那年，驼背叔忽然得了一种怪病，死了。在他走后，村里人劝哑娘把我送回去，趁着年轻改嫁个好人家。哑娘听了，死死地抱着我，拼命地摇头。 在没有驼背叔的日子里，我和哑娘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艰难。她惟一能挣钱的活计是做豆花。但是又不能叫卖，只好拿起驼背叔留下的那把唢呐，用唢呐代嘴叫卖。由于底气不足，她总是把唢呐吹得很刺耳。那刺耳的唢呐声伴随了我整个童年，甚至现在，我闭上眼睛，耳边还是那熟悉的唢呐声， 眼前，还是哑娘鼓着嘴巴吹唢呐的样子…… 后来，在我渐渐懂事后，哑娘成了我的耻辱。每次和同学在一起，总会有人学他，发出怪叫。其他人就哄堂大笑。我的脸涨得通红，拼命捏紧了拳头。 我回到家，大声向她喊：“你为什么是个哑巴?你送我回我自己的家，我再也不要呆在这儿了!” 哑娘，她听不见我说什么，但她似乎从我的表情中明白了，她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默默地站在一边。眼泪，像从伤口流出的鲜血一样，默默地顺着她的脸颊流淌…… 可是，可是那时候的我啊，心里满满的都是对她的恨，我把同学们对我的嘲弄都化成了对她的不理不睬 当时我就一个想法：赶快考上初中，去县城读书。远远的离开这个女人。 终于，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一中。 初二那年冬天，我感冒了，在宿舍里躺着，窗外，飘着大朵大朵冰冷的雪花。忽然我听到了熟悉的唢呐声。我的心脏急速地跳了起来，是哑娘，难道是她来了吗? 在学校门口，我看见了她。我看见了，已被白雪覆盖了的她，如同一个洁白的雕塑。寒风卷着雪花，不停地扑打着她的身子。她用冻得红肿的手紧紧地握着唢呐，边吹边向四周焦急地张望着。 看门的大爷说，天不亮她就来了。那天的雪下得很大，县城离家里有三十多里路，我不知道她是怎样摸黑走过那些崎岖不平的山路的。看门的大爷看不懂哑娘的手语，不让她进，让她站在门口，这一站就是几个时辰。万般无奈之下哑娘吹起了唢呐唤我。 哑娘比划着告诉我，她听村里的孩子说我病了，不放心，来看看。她看我不做声，又比划着说：“放心吧，我一会儿就走，你的新同学们不会知道我是谁。” 在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我回到家，发现院子里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他看见我，显得很激动，他抖动着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有说出来。 哑娘从屋里走出来，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哑娘比划着，这个男人，是我的父亲，要带我走。 “娘，我不走，我跟他走了，就没人跟你做伴了。” 哑娘勉强笑笑，比划着：“有空回来看看哑娘，哑娘给你留着大红枣。” 父亲在临走前把一沓钱递给哑娘。她摆摆手没有要，说留给我上学。 我被父亲推上了车。在车开动的瞬间，哑娘扑上来，在我的脸上狠狠亲了一下，冰凉的泪蹭在了我的脸颊上。 那种凉，透彻心扉 车开了，我趴在车窗上拼命地喊着娘，她泪眼蒙，无力地向我挥着手…… 车子在曲曲折折的山路上缓缓行驶。 我看着车窗外熟悉的山路，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趴在哑娘的背去摘山果，好像还看见了驼背叔，他和哑娘正满含宠爱的看着我 忽然，忽然我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唢呐声。是哑娘!是娘! 我拉开车窗，顺着声音我看见我的哑娘站在一个高高的崖畔上，顺着我的方向，鼓着嘴巴，吹着唢呐。车开得太快了，后来我把脖子都扭疼了也看不到她，我忍不住哭出了声。 终于，我大学毕业了，我兴冲冲地赶回去，准备告诉哑娘，哑娘，我可以养活你了，可是，可是我的哑娘，却走了。她走得很匆忙，还没穿我给她买的新衣服、还没戴我给她买的新手套，还没尝我给她买的好吃的，就被一抔黄土掩埋了。 听村里人说，哑娘走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木匣子。匣子里，静静的搁着一张我的照片，还有我戴过的长命锁……下葬的那天，天上飘着蒙蒙细雨。老人常说，好人死了，上苍也会为她流泪的。哑娘，那是上苍为你流的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