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亚飞：我的父亲

我 的 父 亲 作者 黄亚飞 父亲在我的记忆中，一直是沉默寡言、不善言辞、与世无争的人，从来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家里的事情，几乎都由母亲来做主。遇到事情时，父亲就会在一边默默的抽着他的旱烟锅。但是，不管生活有多么艰难，父亲一直都在用他的方式，爱着他的家和他的孩子们。用他自己朴素的情感和言行，教会我如何坦然面对艰苦的岁月，以及对家庭如何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他默默无闻的教育着我，也默默无闻地影响着我的一生。 我的出生，对这个已经有了一女三男四个孩子的家庭来说，是不会带来多少喜悦的。况且母亲其实一直想要一个女孩的。在上世纪六十年代那个艰苦的日子里，这无非是给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带来又一个要吃饭的负担。以至于母亲甚至有了放弃我，或者换一个女孩来养的打算。幸亏是大姐用南瓜稀饭喂了我第一口。在那个年代，其实一个人能生存下来，那是多么的不易。后来父母还是喜欢我的，因为我是家里的老小，也可能是他们放弃了再要一个女孩的打算，所以就把爱不得不转到我身上了。现在还记得，小时候每天早上上学的路上，总能在我最隐秘的口袋里，找到父母给我带的零食，这会让其他小孩和哥哥们羡慕不已的，这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不光是有零食吃那么简单。 七十年代初，家里只有父亲一人在镇子上工作，不仅有年迈的奶奶要赡养，而且还有生活在农村里的五个小孩两个大人要生活，可想而知生活的艰辛。父亲工作的镇子离家大概10里路，一般不常回家，那时家里的饭，自然缺少油水。我那时大概也就三四岁的样子，父亲会常常骑车带我到镇子上陪他，中午在供销社的灶上吃饭，午饭有时是有很多肉片子的大烩菜，父亲会给我分一小碗，而且不停地把他碗里的肉夹给我吃，我满嘴是油，流露着幸福的笑。 记得有一天，父亲骑车带着我去镇子上，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搂着父亲的腰，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左右摇晃着，大声唱着胡乱学来的儿歌，父亲好像也受了我的感染，车子越骑越快。忽然一阵钻心的疼痛，我的右脚背夹入后轮里，自行车也被蹩倒，我和父亲摔倒在路上，痛的我哇哇大哭。父亲一下站起来，没来得及看自己摔伤没有，马上抱起我坐在路边，看到我的脚被夹烂一层皮，血不住的流，父亲心疼的头上直冒汗，眼里噙着泪水，急忙用手绢包住我的脚，然后抱起我坐在自行车的前梁上，飞快的赶到乡卫生所，让医生做了消毒包扎。现在我的右脚背还有长长的一道伤疤，每次洗脚时，就会想起这段往事，想起父亲含泪急切的神情，我就会静静的回味父亲的爱，给我带来的幸福。 六、七十年代的陕北农村，家里烧煤那都是一件很奢侈的事。那时陕北的煤田还没有大量开采，只开采一些露天的煤矿，农村做饭取暖，基本都是烧柴火。父亲那时就在镇子上供销社的煤厂工作。在那个所有商品都紧缺的时代，生活必需品，基本都由供销社统一经销。所以十里八乡的老乡买的煤，还有加工农具打铁用的硬火兰碳，都要到供销社的煤厂来买，遇集的时候来的老乡更多。父亲是非常认真的人，认真到近乎死板。那时老乡买煤一次也很有限，买一麻袋或用平板架子车拉半车子。买煤时家里跟着来的人也多。而煤厂就父亲一人，又要用磅秤称煤，又要操心老乡来拉煤的骡子，偷吃他种在院子角落的一小畦菜。正在他专心的称煤时，后边的小孩会偷偷的摸几块煤块，装在他们的车子里，但这瞒不过父亲的眼睛，他也不发火，不训斥，走过去把车子里的煤块扔回煤堆里，然后继续他的事情。熟悉的老乡知道父亲爱抽旱烟，来买煤时会把自己种的旱烟带一把给父亲，父亲也照样要把钱塞给老乡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被老乡说成是死脑筋的人，我想只有父亲自己知道，他心中要坚守着一个什么样的道道。 农村的生活，除了有时候肚子会饿的难受，其实还是简单而快乐的。那时候，家里有两孔新窑洞，不大的小院里，有一块菜地，种着各种蔬菜瓜果，大门外下一小坡，就是村里的一条大路，路旁是一条静静流淌着的小河。夏天的早晨，整个村子笼罩在薄薄的晨雾中，明媚的阳光，透过薄雾，洒照着整个村庄。漫山的山丹丹花争相绽放，河边的一排排人头柳，柳枝蓬勃向上。村里的小路上，不时走过悠闲的羊群。静静的村庄犹如仙境一般。 秋天，村里的枣树，结着稠密的红枣，压弯了枝头，让人触手可及。悠闲的小路也忙碌起来，不时走过背负庄稼沉重的脚步声。村头的打谷场上，飞舞的链架伴着欢声笑语，欢快的捶打着收获的庄稼。对面的山坳里，不时飘来悠扬的信天游。整个村子的上空，都充满了收获的味道。 每到这个季节，我们小孩也都忙碌起来了，要给家里养的牲畜存储过冬的草料。我记得四五岁时，每天下午都会跟着放学后的哥哥们，提着筐子到小河对面的小山坡上，给家里养的羊和兔子拔草。因为年龄小，怕我养不了，家里就没有给我兔子，我拔的草只能给哥哥们的兔子喂，这让我心里一直耿耿于怀。 记得有一天下午，看见父亲骑着自行车回来了，后座上带着一个纸箱子，戳开好多孔。父亲打开小纸箱，里面有一只洁白的小兔子，正张着红红的小眼睛看着我，我兴奋的看着父亲，父亲慈爱的看着我说，“给你的，要养好呀”。我心里那个幸福呀。从此我有了自己的小兔子，每天都精心给兔子喂草，晚上睡觉都舍不得放开。后来有一天，我给兔兔喂草吃的太多，兔子消化不了，撑死了。我搂着我的兔子不停的哭，觉得对不起父亲，但又害怕家里人知道兔子死了，要吃我的兔子肉，就偷偷的把兔子埋在后面的小山坡上，坐在哪里哭了一下午。 在八、九岁时，我们都长大了，当时家里人吃的是＂商品粮＂，呆在农村是没有办法招工安排工作的。为了孩子们的前途，家里就通过在延安工作的亲戚帮助，将父亲的工作调到了延安。我们也作为家属随父亲将户口迁到了延安。从此开始了城市的生活。父亲调到延安后，还是一人工作，要养活一大家人生活，而我们几个孩子正是到了＂吃死老子＂长身体的时候，日子过的很艰辛，幸亏有母亲细心操持家务，也多亏了在延安的姨姨和亲戚的相助，日子还算过的去。一家人也逐渐适应了延安的生活。 记得父亲到延安以后，还是一直在抽农村的老旱烟。每天早上，都是在父亲老旱烟呛人的味道和咳嗽声中醒来，听到父亲歇斯底里的咳嗽声，我真想扔了他的烟锅和烟袋，父亲的肺病也从此落下了。 我的上学一直没太让家里人操心，升学也顺利，初高中都考上了延安中学，离父亲上班的地方不远。父亲就在大砭沟口延河边的苹果库工作，有时候放学就到父亲那里去玩，主要是能偷偷的溜进果库吃苹果，除自己吃饱，还想给母亲带一颗。但要被父亲看见，那麻烦大了，不光偷出来的苹果保不住，还要挨一顿骂。父亲永远是个死脑筋的人。但有时父亲会主动给我苹果吃，而且还把皮削掉。有一次放学早了，去了看到父亲一边抽着他那讨厌的老旱烟，一边细心的削着烂了一半的苹果，原来他主动给我吃的都是果库里不能再存放的烂苹果。 在临近高考的那一个学期，父亲已经离休，母亲在上班，家里的饭几乎都是父亲在做。现在想来，父亲其实是有点洁癖的，做饭前洗手和洗菜那叫一个认真，自然就要浪费水。每天下午放学回家，我第一件事就要看看家里的水缸有没有水，那时候担水是一件折磨人的营生。尤其看见父亲洗菜浪费水时，由不得就埋怨几句，这时父亲也会低声嘟囔着说，＂大学还没考上，脾气见长了＂。 每天早上父亲比我起的早，要蒸馍熬稀饭。其实我一直觉得父亲做饭的水平太差，而且多少年没有进步，以至于每次看到父亲做饭时，就不想吃。特别希望吃母亲做的饭。但是父亲做的西红柿鸡蛋汤揪面片，我认为是没有人能超越的，非常好吃，尤其在我生病时，就想吃父亲做的揪面片，现在有时候还想吃。现在想来，要感谢我的父亲，在我高考最最紧张的时候，精心的照料着我的生活。可后来由于我在外地工作，在他病重的时候，我却没能在他身边好好照顾他，甚至在他离世时，我也不在他的身边。我亲爱的父亲，你虽然佝偻着身躯，但你永远是我心目中最伟大、最慈爱的父亲。 父亲的老旱烟是戒不掉了，而且肺部的病也越来越严重了。每到入冬就要提前到医院挂号治疗，肺部的感染已经发展成肺心病。终于在1995年夏季的一天早晨，我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说父亲已经走了。我手握着准备去北京出差的火车票，站在西安火车站空旷的广场上，泪如雨下，我还没有准备去接受父亲的离去，虽然他有病在身，但我从来就没有想过父亲要离开我们。赶到家里看到父亲的遗像时，我一头扑向坐在炕上的母亲，搂着母亲放声大哭。几天后，父亲躺在那个木盒子里，被我们永远的埋在后山上了，连同我对父亲深深的思念！ 父亲就这样走了，走完了他69岁的一生，除了我们的思念，几乎什么也没留下。但是留在我心中的父亲的善良、宽容、与世无争的品质，是我一生受用不尽的财富。我的父亲，你在我心中，永远是平凡、朴实而又伟大的父亲。 写于 2018年6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