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之美,深情不负
作者:筱筠霜冷
诵读:支
“骏马秋风冀北,杏花春雨江南”。一提起西湖,眼前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样的画面:濛濛烟雨笼罩着远处的湖山,宛若伊人披了一层薄纱,羞涩地躲到屏风后,敛眉含笑;又仿佛米芾挥毫,用笔墨将湖山晕染。这时候,若有佳人着一袭素色旗袍,执一柄油纸伞,缓缓走向湖山深处,余一抹缥色芬芳萦绕不散,就更加令人魂牵梦萦。
我一直以为,这朦胧与婉约就是西湖最唯美的春色。但后来却发现,自己错了。西湖春色之美,更多是一种文化熏陶。那堤上的依依杨柳,让人想起“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那岸上的灼灼桃花,让人想起“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甚至是颗颗青草,也极富韵味。湖水清澈而温柔,山峦青葱而宁静,“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瞬间脱口而出。其实,如此风光,世间并不少见,但西湖却独成绝唱,就在于其深厚的文化底蕴。
第一次接触西湖,是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中“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唯美与清澈。溪边浣纱的西子,似乎因西湖而更加清丽。可惜当时理解甚浅,辱没了西湖的美。后来便是“西湖十景”,不过也只是浮光掠影般在脑海中闪过,没留下太多印象。真正触动心弦的是一组西湖的图片:青山碧水在淡淡疏烟中呈现出极浅的墨痕,远方,雷峰塔若隐若现,静谧空灵。而我仿佛乘一叶小舟穿过层层烟雾,船橹拨水声清脆空荡,我独立船头,饮酒长啸……那一瞬间,我的心灵似乎得到了净化。此后,每当读到有关西湖的诗词歌赋,总是忍不住浮想联翩。
其实读大学后,我才真正有机会拥抱它,亲吻它。而当我走进它的那一刻起,眼泪却湿润了眼眸。只是这一次,不是为了西湖山水,也不是为了盎然春意。而是为了两个多情美丽的灵魂。一个唤作苏小小,一个叫做冯小青。
“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又如“由断桥至苏堤一带,绿烟红雾,弥漫二十余里”,张岱谓之:“已画出西湖三月”。我也深以为然。
大概也是同样的旖旎风光。一千五百年前,一个美丽的灵魂低吟着:“妾乘油壁车,郞乘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这首诗穿过历史长河,深深打动了我。或许这世间最幸福的事就是在最美的时空遇见那个让自己心动的人吧?至少,对于小小是这样的。一见钟情,却一眼万年。可是小小不知,自己久处。。之间,怎会轻易获得爱情呢?与阮郁的相遇并没有换来小小渴慕的天长地久,最初的如胶似漆最终换来了遍体鳞伤。
阮郁是否真的爱小小呢?如果他的父亲不加以阻碍,阮郁又是否能和小小相知相守一生呢?或许吧,但他的爱不及小小万分之一。
阮郁离开小小后,小小感染风寒,几乎玉殒。但后来,小小终日与湖光山色相伴。竟逐渐痊愈了。从此以后,小小谢绝宾客,游山玩水,于山河清幽处寻觅心灵的归宿。我想,那时的西湖定是春光明媚,阳光温柔,草长莺飞,杨柳伴惹春风缕缕,桃花续写相思点点。
可是有谁能真正掌握自己命运呢?更何况是。。女子
上江观察使孟浪自恃权威,逼迫小小赴宴。在官府的淫威下,小小无可奈何,只好选择了赴宴。席间,小小吟道:“梅花虽傲骨,怎敢敌春寒。若要分红白,还须青眼看”。身份低贱的不甘与现世黑暗的无耻,奇崛的傲骨伴随着无可奈何的叹息,都化作锥心的痛苦于此刻迸发。从这一刻起,小小人格的光芒如星辰闪耀!西湖的山水也为之震撼!
相传,小小曾资助过一个落魄书生。后来书生考取了功名,成了刺史。欲感谢小小恩惠,却发现小小已香消玉殒。恸哭之余,他着白衣素冠,为小小送葬。葬在西泠,因为小小临终说:“生于西泠,死于西泠,埋骨于西泠,庶不负我苏小小山水之癖”。他对小小的情感,远远深于阮郁。
小小实在是西湖文化里极特殊的一种美。身为。。女子,尽管受尽侮辱与冷眼,她偏有一身傲骨,偏要追求爱情,偏要追求善良。最后以死亡捍卫人格与道德的美。历数前朝后世,能令无数圣人君子羞愧不已。
小小是多情的,这种情感富有青春与生命的灵性,也与西湖山水呼应着。小小的爱超越了nan huan nv ai,是对万物生灵的热爱,也是对青春的思考。正如曹聚仁先生所言,小小是“中国的茶花女”,宁早夭也不肯老去。很难说是西湖成全了小小还是小小成全了西湖,但可以肯定,她们重新定义了多情。白居易诗云:“若解多情寻小小,绿杨深处是苏家”,又写道:“涛声夜入伍员庙,柳色春藏苏小家”,白居易知道小小的多情,可惜,却不知道多情背后的辛酸。当初白居易疏浚西湖初想必也是心痛的,可最终治理成功的喜悦却将悲哀都驱散了。白居易救了西湖,但救不了小小。
如果说小小代表了西湖多情的一面,那么,小青就象征着西湖的悲凄。
大概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孤山深处竟隐藏着这样一个娇小唯美的灵魂。在我们的文化里,孤山的主人只有林逋一人,我们往往欣赏林逋“梅妻鹤子”的孤傲与清逸,也赞美“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妙处。却忽略了林逋的深情脉脉,“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林逋从来不是冷若冰霜,他也会深深去爱。我想,他一定会接受小青孤苦飘零的灵魂吧。即使化作寒梅,也远胜过命运无情。“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哪怕依旧孤寂。
记得小青十岁那年,有老尼授小青《心经》,小青听颂一遍后便一字不落地背了出来。此种才思,令人震撼。老尼对小青母亲说:“此女甚是早慧,命薄步寿,愿乞作老尼弟子。倘若不忍割爱,切记万勿令她读书识字,或许可得三十年阳寿”。当时谁都没有注意,却阴差阳错成了小青的命。
不久小青家道中落,自己也沦为了冯通的妾。
本以为他会成为自己余生的依靠,却不曾想成了让自己坠入深渊的石。冯通之妻性格泼辣,阴鸷无情。对小青百般刁难,而冯通却从未保护过小青。最终,他将小青安置在孤山别业,几乎不再过问。偌大的孤山,成了小青生命的囚牢;满山的梅花,,成了小青的心魇。“春衫血泪点轻纱,吹入林逋处士家。岭上梅花三百树,一时应变杜鹃花”。此中心境,几人堪闻呢?
在一个飘着淅淅冷雨的夜晚,西湖湖面泛起层层涟漪,宛若小青的思绪。燃灯沉思,“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她在追求什么呢?不过是“情之所起,一往而深”罢了。但终究是无边的虚妄,就像是小小的爱恋。“杯酒自浇苏小墓,可知妾是意中人”?她,在祭奠自己的青春与生命。
终究还是离开了,在临终前,她浅施粉黛,身着素衣裳,请画师为自己画像。三日画始成,小青作诗道:“新妆竟与画图争,知是昭阳第几名?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声音悲恸凄凉,郁郁而终。我想,那夜西湖,细雨潇潇,呜咽哀鸣。千古悲恨,化作涛声。
然而,小青并没有被遗忘,她的灵魂化作了另一个美丽的芳魂。抛弃所有认认真真地爱了一场。尽管苦涩,尽管悲凉。但毕竟体味过一次“一往而深”的爱情。在那里,小青唤作林黛玉。对于小青,西湖终究还是温柔相待。
几百年前,李贺经过小小fen mu,写了一首催人泪下的诗:“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虽是写小小,却也写出了小青的悲哀。只是李贺已无从知晓。诗里埋葬了两个唯美多情的灵魂,诗里有打动人心的泪水。许多人只看见了小小的多情活泼,却看不到小小内心的凄凉;看见了小青的孤苦悲哀,却不知小青心之所爱。只有李贺堪作二人知己。
往事随风,前尘隔梦。佳人不在,芳心难觅。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我凝望西湖深处:杨柳抽出鹅黄嫩芽,梅花释放清淡馨香;栖鸟欢悦,游人如织。或许我们会忘记了那两个美丽的灵魂,但西湖不会忘记。似乎她们依然在湖山深处,默默守护着今人的爱情。“愿作一滴杨枝水,洒向人间并蒂莲”……
西湖之美,深情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