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文学院古汉语班的顾明岐和陈家明谈恋爱了。
该怎么描述这则新闻的爆炸程度呢?也许像第一声春雷,轰隆隆响起来,惊蛰到了,小虫子们爬出来了,太过热闹熙攘。
好事者们交头接耳,谁是顾明岐啊?
有人答:“就是文学院那个外号古墓派小龙女的。”
然而当事人茫然无措,明岐在图书馆看书,收到陈家明的短信,几乎是有些凄惶的站起来,而他,正插兜站在窗外,四月的黄昏,一天中最后也最美的时光,是青春的咏叹调。
夕阳像被浓汤煮过,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眉宇间有倨傲,他问:“你答应还是不答应?”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理直气壮、虚张声势的人呢?
像一个刚戴上三条杠的小学生。
于是明岐点了点头。那么轻,好像是在拒绝。然而她真的答应了。
2
陈家明身边的女孩子,像黄金八点档的肥皂剧,从没有断档过。何况男生间盛传他有本“芳名录”,什么时候追到哪一个,字迹端正得像写人生规划。他把恋爱当集邮。
这些明岐都清楚,她甚至知道他对她突如其来的追求只是出自和朋友的一个玩笑。他们打赌的那个晚上,她也在操场上,隐在夜色里,听得他戏谑的声音“那我就在毕业前征服一个最有难度的。”
他们走远了,她一个人缓缓地抱膝蹲了下来。夜凉如水,老校区的跑道还是煤渣铺就,映衬着洁白丰盈的玉兰花,那场景很美,但是四下空无一人。她的心脏跳动有力,雀跃又伤感。
然后第二天便收到了他的短信、他的花、他的约会邀请。明岐没有热情的响应,但她如约前往,只是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裙子。
约会其实很老套,一起吃饭然后徒步走回来,偶尔聊上几句,都是一问一答,大部分时间在沉默。明岐心里想:“他一定是觉得我沉闷了。”
就这么揣测地走到校门口,有一个老妇守着一个竹篮在卖石榴。明歧想挑几个回宿舍摆在床头。可是陈家明在这,让他付钱总不好。于是目不斜视地走过,打算待会自己再折回来买。
然而陈家明说:“买一些吧,我也喜欢石榴。”
于是他们买了一大袋子坐在体育馆的台阶上剥石榴吃。酸涩无比还吃得津津有味。陈家明说:“我小学的时候教室的窗外就有一颗老石榴树,开花的时候特别好看,我老忍不住开小差去看它,结果被老师罚站。可是在石榴树下做作业、睡觉、等家长来接,那段时光真让人怀念。”
明岐微笑,“我的小学也有一棵石榴树,我也爱在树下做作业、睡午觉,还偷摘了小红花藏在校服口袋里带回家。”
共同的话题让他们热络了一些,他们又分享了小时候关于石榴树的回忆。陈家明感慨地说:“果然每个小学都有石榴树,就像每个高中都有香樟树,每个大学都有梧桐树。”
他没注意,顾明岐原本热切的眸子,一分分黯淡了下去。
那个夜晚就这么过去。
3
明岐是这样的女生:性子冷,中规中矩,从不强出头,说话只看住对方的下巴。早睡早起,作息比一个老人还要规律,加之她学的是古汉语,身上更有股沉沉的暮气。
其实她是个寡味的女孩,幸好有一张美好的脸庞,有初中高中同学惊觉女大十八变,转过头来追她,她只淡笑,“你都见过我从前的丑模样,我心里自卑。”
她不恋爱,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然而陈家明是例外,他们第三次约会的时候,她就和他接吻了。或者该说,他吻向她的时候,她没有拒绝。只是手脚冰凉、意识涣散,像得了一场重病。他松开她的时候,去握她的手,一把竹子,清冷又细腻。他笑了,“初吻?这么紧张?”
她摇头,“不算是。”
明岐的初吻在五年级,也有一个少年喜欢在石榴树下做作业,那天是一个盛夏的黄昏,只有他们两个还留在学校里等迟来的家长。少年做完了作业兀自趴在凉亭里睡起觉来。他没有和她说话的兴趣,他是课代表、班长、大队长,而她只是一个安静坐在角落里、功课不好不坏的乖学生。
这样的学生是最容易被遗忘的。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那样的勇气的,也许是那天的石榴花开得太好,好像随时会死掉。她慌乱地把唇印在少年的唇瓣上,三秒钟的功夫,她慌乱如被自己狩猎的白兔,闷头逃窜。
明岐告诉陈家明,她在小学的时候偷偷亲过一个喜欢的男生,但是那个男生不知道。
陈家明笑,“你那个不算。他不曾像我这样吻过你。”
是的,他不曾。
4
他们的第三次约会弥漫着离别的伤感。或者说整个学校这个时候都笼罩在毕业的气氛中。陈家明实习是在上海一家很好的外贸公司,答辩前还要再去一趟,敲定合约细节。
明岐等着他来告别,然而他迟迟不来,她想:是他要告别的人太多了吧。
直到要走的那天凌晨,他才来找她,提着一个简便的行李袋,立在蟹青色的天色里,微笑道:“我九点的火车,我们出去走走吧。”
他们去早市的花鸟市场,那里是熙熙攘攘,湿漉漉的热闹,他拉着她的手,力道不轻不重,是温柔。
白色的栀子、粉色的夹竹桃、白银色肚皮的金鱼、色彩斑斓的不知名鸟儿。明岐走着、看着、经过着,渐渐忘了心底丛生的哀凉,它像一条无害的小青蛇,细细凉凉地隐匿进了碧绿的草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