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某言:臣闻长育之功,允归於天地;疾痛所迫,必告於君亲。是以今月某日,窃献表章,上干旒扆,备陈旧恙,当此颓龄,乞解藩维,一归京辇。衰羸则甚,战灼犹深,臣某中谢。
臣早以庸虚,久尘恩渥,四朝受任,二纪叨荣。华省机警枢,皆惊窃位;专征处守,每愧非才。岂不愿竭蝼蚁之微生,尽桑榆之暮景?靡敢言病,罔或告劳。然事有不可因循,力有不堪勉彊,苟怀情不尽,则事主非忠。且汉上雄藩,褒中重镇,统临至广,控压非轻。以臣昔年,尚忧不理;在臣今日,其何敢安?亦既揣量,岂容缄默。固合即时离镇,随表归朝。伏料睿慈,必从丹款。拜魏阙而获伸积恋,访秦医而冀愈沉疴。乏绝之时,驰驱未晚。臣已决取今月某日,离本道东上。无任祈恩危迫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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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成二年(公元837年),李商隐25岁。年初时,他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终于进士及了第,经过一系列春风得意的宴会与交际,此前几年备受打击的心态渐渐活络了起来。面对令狐楚让他去当秘书的邀约,他突然变得一点也不耿直,不拒绝也不接受,只是拖着他,说中秋以后会过去看他,一手太极打得是圆滑无比,让人忍不住要骂一声,好绿茶!
前文有说,及第后,他按惯例回了趟济源看望家中老母,之后便又匆匆回到长安这个名利场,一边写着不痛不痒的(给前遂州市委书记萧浣的)祭文,一边在长安城里焦灼地等待分配工作。然而秋天过去了,工作还没有消息,令狐楚又给他发了一封信,上面写:你来,我快不行了!
李商隐魂飞那个魄散!(“愚调京下,公病梁山。绝崖飞梁,山行一千——《奠相国令狐公文》”)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到了兴元府,时间是该年十月下旬。然而老令狐确实是油尽灯枯,已经不行了。他先是叫李商隐替他写了这一份给皇帝的表章,意思是让皇帝允许他离开藩镇,前往长安到协和医院看病——节度使不能随便离开藩镇,这是基本游戏规则——然而尚未动身,病情就一再恶化,最后在十一月十二日撒手人寰,彻底拜拜。李商隐顿时就傻了:四大叔啊,说好的提拔呢,说好的后台,说好的大腿呢?联想到三年前另一个四大叔崔戎也是突然一命呜呼,以致大好前程一片黯淡,至今还心有余悸,想不到今天又来这一出,我很想求一求,李商隐此刻的心理阴影面积啊!
总之,令狐楚的突然离世,给李商隐后半生带来的影响是极为巨大的,那种骤然失去靠山、朝中无人难办事的悲哀,也只有他自己默默体会了。也有一种说法,李商隐在次年突然就转头抱上了王茂元的大腿,并娶了隔壁老王的小女儿,很可能就是因为太迫切的想找回那种有所倚靠的存在感了——从他十几岁出道开始,一直有贵人扶持,令狐楚、萧浣、崔戎等都对他欣赏备至。他出身贫寒,偏又自认为血脉高贵,是皇室宗亲,其实十八竿子都打不着,这种是森森的自尊中混合着森森的自卑的人物设定,就让他的性格上先天带有玛丽特质——再加上说好的博学宏词科考试明明都考上了,却眼睁睁让人给潜规则刷下来了,中间各种憋屈愤怒,发泄不得,一时间,急性短暂性精神病发作,再么隔壁老王一勾搭,马上就昏了头脑投怀送抱去了。这种极端没有政治头脑的行为,让令狐綯的心都在滴血啊!
花边八卦就讲到这里,说一说这篇表:令狐楚死了后,李商隐帮着小桃子们一起办后事,完全是一副孝子做派。他对老令狐的感情是真的,这点毋庸置疑。所以这个寻医表写得很妥帖,主题层层递进,始终小心翼翼,换成我是文宗皇帝,看完也得给令狐楚批个条子让他免费住进协和医院高干病房里去。
表是这么说的:陛下啊,您听我讲,俗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要是有病,我得告诉您一声。那,现在我要告诉你了,我病了,病得不行不行的了,您就让我回长安看病吧,这边的医疗条件不行,我年纪大了,一不小心就得挂。请您开恩。
我呢,没什么才能,普普通通,但是你爷爷的时候我就出来混了,你爸爸和你哥哥对我也挺好,您就更不用说了,给了我正部级待遇,我都不知道该说啥好,只能鞠躬尽瘁,为你们老李家卖命了。但是不行啊,我毕竟老了,现在边区维稳压力这么大,像我以前身体健康的时候都还勉强,现在都快屎了,更加觉得顶不住咯。我觉得这么干下去迟早要出事,所以我得跟您明说,想来,您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吧。等我病好了,我再来给您卖命吧!so,写完这封信,我就要收拾一下请病假回来啦,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怪我,要祝福我,好么?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了——李商隐写文,字里行间经常充满了一种认真堆砌的诚恳感,读来美好,却多少会有点腻,有没有人跟我有同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