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去世的时候,表嫂哭得死去活来,悲痛不能自已。
他们已经离婚,之前表哥对她不怎么好,非打即骂。可是,表嫂那绝望与哀伤,让每一个人都痛恨死别。
我问母亲,都已离异,为何还要如此。
母亲用四个字回答我:结发夫妻。
这四个字,硬生生地敲在我的心里,让我今后的人生,学会怎样去面对一个人。
母亲说,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最不好的关系都莫过于结发夫妻。没有血缘,却要一生陪伴,相呴以湿,相濡以沫,偏偏不能相忘于江湖。
这样我想起李冶的那首诗——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还有一段往事,听说的往事,别人的往事。
那年,他十九岁,芝兰玉树意气风发的小伙子,被派到苏联学习,穿着呢子大衣,头发梳得油亮。拍了那个年代的黑白照片,寄回家里被母亲贴在墙上。逢人便夸,这是我儿。
她跟他住同一条街,某天来他家学裁剪,看见了墙上他的照片。那个帅帅的小伙子,一下子闯进她的心里,就好像连门都没敲,吓得她心扑通扑通地跳,红了脸。回到家,便央求着家里来提亲。她比他大三岁,为了怕他家人嫌弃,瞒了两岁。家里人给她找了最好的媒婆上门,一次又一次。
他的父母嫌她太瘦,嫁过来也不能帮家里做什么活计。她听说后,便每天在家吃,她的母亲直笑话她,说生了个赔钱货。她把自己吃胖一些了,这样显得壮实多了,但是,还是黑黑的。
终于他的父母同意了这门亲事,给远在异国的他捎去一封信,信里面只说了一句话:回家结婚。
她提心吊胆的,怕他不回来。可是,他回来了,喜事如期进行。
他就是照片上那个漂亮的小伙子,甚至比照片上还好看。她就那样呆呆地望着他。他不太跟她讲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知道这是他无法改变的。这个黑丫头突如其来,他甚至都没想过,要跟她生活一辈子意味着什么。
婚后第三天,他又回苏联去了。她一个人,在这个新家,孝敬公婆,团结妯娌,喂猪赶羊,挑水浇园。每次他来信,她都放下手里的活计,跑过来听。他也只是问父母亲安好,家里一切安好,他很好,从未提及她。她不在乎,她觉得那个“一切”里面有她,并且,他很好就比什么都重要。
他过年的时候会回来住一段时间,她开心得不得了,变着法地做好吃的,做新衣服给他。他不知道,这些粮票和布票是她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她平日里舍不得吃,就连衣服还是结婚的时候娘家给做的那几件。
他还是不怎么跟他说话,他不太喜欢她,不识字,不漂亮。
文革的时候他被抓了起来,她夜里偷偷给他送吃的。那时候她还怀着孩子。她看见他,来不及说话,把东西往他身边一扔,就急忙离开了,可是还是被人发现了。她在前面跑,后面有人追。黑不隆冬的,她一下子掉进壕沟里。幸亏有厚厚的树叶,但是她还是磕得浑身生疼。她借着月光往上爬,一点儿一点儿地。
孩子出生了,死胎,头上有个窟窿,是个女孩儿。他们生了三个小子了,她就想要个丫头。有经验的人看她的肚子都说这胎准是个丫头,她高兴极了。做的棉袄棉裤啊,帽子手套啊,全是绣花儿的。可是,她看见的,是冰冷的。她跪在炕上嚎啕大哭,边哭边往炕上磕,磕得牙都出了血。就这样,她一个星期没出门,一个星期没吃东西。她想死了算了。
老大老二老三趴在炕沿儿上看着她,三个小脑袋排成一行。老三问: “我爸啥时候回来?”她猛地清醒过来,不能这样,她要是死了,三个娃儿怎么办,他一个爷们儿怎么能拉扯。于是,她一骨碌坐起来,下地穿鞋,到厨房的水缸舀了三大碗水,咕噜咕噜喝下去,端起盆出去喂猪了。
就这样,几十年一晃儿就过去了。她晨起五更,烧水煮饭,洗衣扫地,家里被她操持得有模有样。后来,他们老了,孩子都大了,就剩下他们两个。他在家看书看报,她依旧忙忙碌碌。因为她一坐下来,屋子就安静了,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她好不自在。就好像当年看他的照片,依旧脸红心跳。
那天,她像往常一样,在厨房做饭,做好了,一样一样地端上来。这么多年,他的口味她拿捏地妥妥当当。哪个菜该甜,哪个菜该咸。做好了饭,趁他还没上桌,她便拿着水壶去浇花儿,蹲在地上,浇好了一起身,却是一片漆黑。
他听见她摔倒的声音,跑过去看,叫了几声。她从来都是身体棒棒的,感冒发烧自己烧一壶开水,呼呼喝下去,第二天照常工作。可是今天,他怎么也叫不醒她,他给儿子们打电话,儿子们来了,救护车也一起来了。他看着他们七手八脚地把她抬上救护车,他也想跟着去,老大说,爸,你在家等着吧。有我们就行,你去了还得照顾你。他想想也对。
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星期。他坐不住了,老婆子不回来,吃什么都没胃口,二儿媳天天来给做饭,变着样儿地做,可是他就是吃不出个香味儿来。他想了想,决定去医院看她,他拿了她平时穿的那双鞋,她去医院的时候匆匆忙忙,连鞋都忘了穿。
他拎着鞋站到她的病床前,儿子们说爸你怎么来了。他没说话,看着她,鼻子嘴里插着管子,几天不见,人瘦了太多。他把老大叫出来,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