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道
石绍辉
我小的时候,冬天特冷,很爱下雪。这不,呼呼的北风卷着满天飞舞的雪花整整折腾了一宿。早晨起来,雪停了,风也没劲儿了。极目远眺,好一派粉妆玉砌的世界,屋顶披着厚厚的白雪,大地像铺了一层银色地毯,平整得像案板,美的不行不行的,树枝上挂满了蓬松的雪球,摇摆着,跳跃着。我兴奋地冲出院子,双脚踩在雪地上,那“咯吱咯吱”的声响,很是诱人,我的身后立刻留下了一串深深的小脚印儿。这场雪足足有一拃多厚,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我招来几个和我年一年二的堂兄弟,在学校的操场上玩起了堆雪人、打雪仗的游戏。小伙子嘛就是不怕冷,我们几个玩得昏天黑地,绝没有鸣金收兵的迹象。
“喂!谁家熬肉吶,咋这香啊!”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大家都站住了,仰起脸,张大了鼻孔仔细地辨别着,“是有肉味儿,谁家呀这是,离过年还老远呢!”二弟嘟囔着。的确有一股肉香味,随着凉风飘荡过来,引诱着我的嗅觉,让我不自觉地闻来闻去。是啊?这是谁家呢?非年非节的熬肉?这在我们这个贫穷落后的小村子里,是极其罕见的,我在脑子里过着电影,回味着大年三十儿的那顿肉,不停地咽着口水。
“嘿,瞧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是我家!”我激动地蹦了起来,“哈哈!今天我有肉吃了!”兄弟们的眼神里透着羡慕与嫉妒。而我,顾不了那许多了,一溜烟儿地往家里跑去。
那是昨天,天空飘舞着雪花儿,家里人都很早就休息了。睡梦中,我突然听见母亲大声喊 “不好啦!黄鼬拉鸡了,快起!”我被惊醒了,隐约听见有鸡撕心裂肺地“嘎嘎”地叫,和“扑棱棱”的拍打翅膀的声音,我还没有完全睁开眼,就“蹭”地从被窝钻出来,没顾得穿衣服就朝着院子里的鸡窝奔去。只见一只家猫大小的黄鼬,嘴里狠命地咬着一只鸡,往鸡窝外面拽。我见状,抄起旁边的一根木棍儿,迅速地打了过去,那黄鼬却将身一扭,扔下那只鸡,逃跑了。
妈妈看着那只从黄鼬嘴里夺下来的正在下蛋期的老母鸡,心疼的不得了,赶紧抱到屋里,点上灯,仔细一看,没救了。爸爸见状赶紧给妈妈解心宽儿,“死了就死了吧,好歹没被黄鼬拉走,正好明天炖了,给老人和孩子们解解馋,自打过完八月十五,咱们还没动过荤腥呢!”我听了,暗自高兴,恨不得马上吃到嘴里!
我风风火火地跑到家里,感觉气氛不对,奶奶站在堂屋,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唠唠叨叨地好像在说着什么。我把棉门帘扒开一条缝儿,向西屋望去,只见靠西山的柜橱上,放着一只粗瓷大海碗,旁边零零散散地丢弃着许多鸡骨头。一位老人,坐在长条板凳上,头戴一顶旧毡帽,身穿破旧的粗布棉衣,驼着背,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吃着什么。
我顿时全都明白了,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满腔怒火地冲进屋,“谁叫你又来我家蹭饭了,平常吃我家的饭我不说啥,今天的一只鸡全叫你吃了,我还一口没吃着呢!”我真急了,已经声嘶力竭了。
爷爷见状,赶忙把我拉了出来,“哪有这样的?你是我亲爷爷吗?好不容易熬了回鸡肉,我还没吃呢,你都给别人吃了!”我喋喋不休地把火气都撒在了爷爷身上。
爷爷笑了笑,并没生气。见我哭累了,心疼地把我搂在怀里,“爷爷咋能不是亲爷爷呢?有好吃的就得给我孙子吃嘛!”爷爷擦了擦我脸上的泪水,“你听爷爷说,你还小,又赶上了这样好的社会,等你长大了,想吃啥就有啥。你再看,毕爷爷,现在都小70的人了,没儿没女,孤苦伶仃的,身体又不好,连生产队的劳动都参加不了了,村里人都照顾他,咱们也得照顾他不是?我不是给你讲过孟子的故事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句话还记得不?”爷爷耐心地说着。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吵闹了。
毕老爷子是我们村的孤老户,爷爷一直照顾着他们,体力活都是爷爷去干。还时不时地送去粮食,布票,钱。像在我家吃饭这样的小事,更不用说了。
我上学以后,参加了学校组织的学雷锋小组,经常出去做好事,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毕爷爷,我每天和大妹一起把他家的水缸抬满。一直到他老人家离世。
收获的季节,在生产队的大场里,你总能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扬场,那肯定是我爷爷。特别是麦收时节,爷爷赤裸着上身,头戴一顶发黄的草帽儿,赤着脚,双手握着小簸箕,一下一下很有节奏地把一簸箕一簸箕的混杂着麦鱼子,细小的麦秸秆,小粒砂石,细土面儿的麦粒,扬向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黄褐色曲线,像彩虹。杂物随风飞去,大一些的秸秆经过清扫,剩下的是码头上干干净净的麦粒儿。这活计一般人不会干,好多人也不想干,因为扬场的时候,人要站在下风口,那些飞出去的杂物,往往弄得浑身八脑都是,又脏又扎得慌,还呛得难受,再加上天气太热,汗水掺和着泥土,糊的满脸浑身,像个泥人。可爷爷,总是抢着干,而且为了跟天气抢时间,总是大黑摸门儿才肯收工。随后,跳到清澈的河水里沐浴一番,才回家吃饭。
看着生产队场院里堆积的小山似的粮食,爷爷总是乐得合不拢嘴。不懂事的我常常埋怨爷爷:“就你傻,那活又脏又累,还总得起早贪黑的,吃饭还得我去叫你,工分又不多给,别人咋不干呢?”爷爷笑着,摸着我的后脑勺,“爷爷这不叫傻,叫厚道,多脏多累的活儿,总得有人干,还得抢着大晴天把活儿干完,要是下雨了,连阴天,那麦子非得发芽不可,就都糟蹋了!”爷爷用手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把粮食都折腾干净了,分到咱们家里,我孙子就有大白馒头、大烙饼吃啦!”我望着若有所思的爷爷,使劲点了点头。
爷爷就是这样一个远近闻名的厚道人,村里的大事小情儿,乡亲们都愿意找爷爷帮忙,张家分个家,李家买所房,都找爷爷去做见证人。就连谁家的媳妇和婆婆吵架,妯娌之间闹别扭,都找爷爷调节。没别的,就因为爷爷厚道、正直、公正。
爷爷的亲戚特别多,不论穷富,也不论远近。对那些条件不太好的总是关爱有佳,宁可自己不吃不用,也要接济他人,我家的亲戚好多都得到过爷爷的帮助。
爷爷还特讲“礼”,不管是年龄大小,都以礼相待,统统称呼“您”。就连和我的妹夫们说话,都把“您”摆在前面。理由很简单,人家是高门贵客,必应以礼相待,做人一定要厚道。
爷爷继承的是石家厚道、质朴的家风。做人诚信, 实实在在,多想别人,表里如一,这是爷爷一生的坚守。
爷爷的厚道就如冬日的斜阳,夏日的和风。爷爷的厚道让人信赖,让人踏实,让人熨帖,让人感动。
其实,厚道才是我家名副其实的“传家宝”,我的祖辈是这样,父辈是这样,我们五兄妹和所有的孩子们也都这样,我家厚道的家风将世世代代薪火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