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幺幺0
音乐:霸王别姬,肝肠寸断,十三月,爱殇
镁光灯照到的事物,或多或少都带点消费品的性质。放大照亮了给你看,是因为它需要你的目光。艺人最累。他需要进行创作,又得满足人们旺盛的好奇心,于是难免要拿出一部分私生活,放到镁光灯下给你看。一拿,一放,自己就成了弱势的一方:袒露越多,软肋就越多,鱼腹翻过来被人看到的时候,多数就是要死的时候。最坚强的人,是那种守着秘密,独自寂寞的人。
凉薄的是,就连死,有时也难免成为消费品。
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显得可疑。还是关掉灯,看些老片子,或者重新听听他的歌儿,浓妆淡抹地度过这“最冷一天”吧。
陈凯歌《霸王别姬》
大抵上,一言不发总比嚎啕大哭来得更猛烈,更加绝望。情绪上无动于衷,内里早已是肢节寸断,心念全无了。程蝶衣只嚎啕大哭过一次,被跺了指头,是本能的哭,后来被戏院师傅打得魂飞魄散的时候也哭,但也仅是忍不住洒几滴恐惧委屈的泪,成年后为段小楼流过的泪,没有一掬不是从心底涌到眼眶,又从眼窝回流至心里的。他心性孤傲,不能哭,看着段小楼跟菊仙成双入对,他又不能不哭,少年裘马的程蝶衣,本该如沐春风,但看上去却始终一副心事重重郁郁寡欢的模样。张国荣的忧郁多情注入到程蝶衣身上,扮着虞姬的装,已然是戏里戏外,难分彼此了。
读章诒和的书,知道当年的“梅、尚、程”都是工工整整的人。身边的朋友不要求和他们做什么,就是捏捏脸蛋儿,都是不行的。加之程蝶衣这个角色有隐射之嫌,所以暗想,程蝶衣对段小楼应该是情分多些,私欲少些。他是不疯魔不成活的人,又早熟聪慧,身边三教九流天天地围着,再不世故也会小心收敛,爱是有,但更多的应该是艺术上的精神相约。灵性交流的畅快要抵过欲望之满足一百倍,一千倍,所以才有那句话:“这一生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理解。”
他一辈子也就只唱那么几出,他在他的舞台上表演,整个世界在中国的舞台上表演,小时候唱“小尼姑年方二八”,对面坐着的是凌辱他的大太监张公公;情变时候唱“且自开饮几盅”,对面坐着的是风华正茂对他垂涎三尺的袁四爷;单枪匹马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面前的是日本侵华军官;跟段小楼再次同台唱霸王别姬,对面的国民党已经打了过来;及至文革,硬是逼得他生生烧了戏服,想唱,再也不能了。等到风波平息,再次登台,对面已经是空无一人的虚坐,霸王丹田再也提不起气,虞姬含泪刎颈自杀,唱戏的人,永远死在戏里了。这戏杀青的时候,张国荣兴奋异常,喝了个神志不清,大概程蝶衣的孤傲自恋和对艺术的倔强覆盖了张的精神视野,过于庞大而沉重的命运,压得他喘不过气了,他又过分追求完美,一个身段,一个表情都勤学苦练,心力和情感都在被大额提取,狂醉一把,算是和旧我告别,程蝶衣的一些基因开始在张国荣身上滋长,恰是这天才的艺术之光,成全了他,最后,也撕毁了他。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程蝶衣作为“雌雄同体”的一种存在。葛优有句台词说得很好:“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此境非你莫属,此貌非你莫有。”又“天地间唯观世音得取阴阳之精于一体,欢喜无量。”前半句是恭维,后半句就牵强。但凡雌雄同体的人,总会被作为异类对待,纵然才情极好,悟性极高,侥幸可以功成名就,也逃不过一个独孤,一个流言的囚笼,欢喜的是神仙,凡胎肉体,有的恐怕只是痛苦无量。
但程蝶衣身上没有一分俗气,天然一种出水芙蓉的清丽相,内心有刻骨沉稳的爱,坚定并且执着,敏感又细腻,他是把自己圈禁在艺术的世界里,不肯出来了。黑塞的文学世界里,曾构想过这样一种艺术的存在——阴阳两合,难辨雌雄,并把这种存在推崇到极高的位置,认为这才是有神性寄居的肉身。我暗自揣想,在戏剧舞台上,这个存在,恐怕只有程蝶衣了吧。
有一张照片在网上广为流传,就是唐生被狗仔弄得惊慌失措,张生牵起唐生的手,无所畏惧地大步流星向前的那张。我恍惚看到当年戏里程蝶衣对着段小楼,毫无保留地说起的话:“说好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音】张国荣《洁身自爱》
爱人如对镜自残,你说爱他,如何不是爱上了镜中的自己。爱情无非一场自恋,对方身上找自己不到,这样的找寻注定充满伤痕,只因双方其实最爱只有自己,那份执迷在彼此看得透彻,互相角力又各不相让,才生出悲凉。
你远远地看着他,独影自怜,那寂寞摧心裂肝,欲求不满。
晚安,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