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里有颗叫地球的星星,在这颗星星的北极镇上住着一个小怪物。
小怪物有一个大大的嘴巴,每天夜里都用它来吃掉人们的梦境。而在白天,小怪物只是长在田野松软土壤里的一株绿色嫩芽,和其他千万株小嫩芽一起在阳光里懒懒地泡澡,一小块一小块地揉搓着皮肤。
嘘,这是小怪物的秘密。
北极镇里人口稀少,但绿色的树有很多,它们日复一日地逐段生长,并且抽出愈加繁复的枝条。猫咪伸展有力的爪子从房子的红色屋顶抛出一个半圆的弧线,最后跳到梧桐树上,惊动了一群白鸽。在一栋老房子里,小孩子们正紧张地进行着探秘游戏,胆大的男孩子走在最前面,想象自己是动画片里保卫着银河系的战士,紧随其后的是胆小的女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玻璃窗上糊着不知哪年哪月的报纸过滤掉大部分光线,剩下一些照进铁盒里,一枚古老的胸针正透出隐忍而倔强的光亮。黑暗中不小心踢翻的罐头跌落在木头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但十分害怕却又勇敢地继续探险,老房子里有神秘的传说。
有架梯子能一直爬上月亮。
拉开窗户上已经生锈很久的栓子,阳光一涌而进,流淌着蓄意要在眼睛里倾泻而下,而最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柔软海水。
还有飞鸟来自海中央的岛屿,或者是更加遥远的千年冰原。
一小片潮湿的锈痕,印在手指上。
人们的梦境在夜里从无数个窗户的细缝里钻出来,稍轻些的手拉着手飞上云层,稍重些的拥抱着落进土壤,还有一些挂上树枝,树枝在春天里已长满新叶,还有花朵,花朵啊它们就要开放。
剩下的几个呢,剩下的几个飘洋过海,停在海中央的岛屿,化作将要降落的一场雨水,在几平方米内的范围内。
小怪物吃掉的第一个梦境,是小女孩的美梦。梦里的她在湖水里划着小船要向彼岸驶去,着陆在水面上的落叶被水波推送到远处一点,水草摆动着身体住在更深一些的水底,是百米深还是千米深,或者是根本探寻不到的万米以下。
然而万米以下,寸草不生。
小船靠岸后,一条被彩虹簇拥的粉白色樱花小路,向着脚边的方向铺张而来。踩下去微微凹陷,触及脚踝。
精灵们在狂欢,前面是一块巨大的桃子味果冻。
小怪物抱着膨松的美梦,把它往脸上蹭蹭,然后伸出舌头在边缘小心地舔了舔,流下黏糊糊的口水,它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世界上最最可口的梦境,一天天地茁壮生长。小镇的轮廓在黎明中一点点更加清晰地显现出来,柏油马路是随意用作隔出版块的界线,邮局在左边上面一点,南边有一家好吃的面包店。而小怪物必须在太阳睡醒起床之前钻回泥土,只露出头顶上碧绿色的小嫩芽。
它喜欢在窗台边看月亮的边缘染上红色,明天是晴天吗?
下暴雨的夜里,许多梦境飞出窗户,被雨水淋湿了重重地摔回地上,天空被闪电划出明亮的豁口。小怪物把黑乎乎、乱糟糟的一团梦境抱在怀里,小女孩做噩梦了。它用胖乎乎的小手将噩梦掏开一个小洞,然后把脑袋探进去。一片黑漆漆的森林,大蟒蛇追在身后,沼泽里迅速长出大片带刺的白色玫瑰,游泳池里有一口吃掉两个小孩的鳄鱼……这些全都出现在小女孩的梦境。
小怪物听到小女孩从噩梦里惊醒过来的哭泣声,它想也没想地抓住这团噩梦闭上眼睛一口咬下去,一个、两个、三个……把它们全都送到自己大大的嘴巴里,又苦又硬的噩梦难吃极了,小怪物边吃边掉下大颗眼泪。
电线杆上挂着高音喇叭,它播放的天气预报里说,最近是晴朗好天气。入夏的北极镇在夜晚里有些潮湿的闷热,棉制的短袖代替先前的长袖和外套占领了晒洗衣服的晾杆。小女孩换上夏季的校服,刚刚肩膀长的头发扎成一束小小的马尾,橡皮筋上是一株绿芽。
小怪物每天都强忍着难过吃掉小女孩的噩梦,缺乏营养的它变得越来越小只,需要花更多的力气钻出土壤,头顶上的绿芽也一天天在枯萎。这天夜里,小怪物气喘吁吁地爬上窗台时,一颗豆子大小的亮点如棉花遇水般,膨胀成一大团金色的光从小女孩的身体里分离出来,然后朝着小怪物的怀里飞来,哇,这是一个金色的美梦。
小怪物抱住了美梦,但小怪物没有吃掉美梦。
它圆乎乎的身体慢吞吞地钻回土壤,然后睡了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觉。这一次,小怪物也做梦了,它的美梦飘洋过海,停在了海中央的岛屿。岛上有一棵很高很高的大树,如果顺着它能一直爬到月亮上去吗?
那是一个玫瑰色的岛屿。
小怪物有点害羞,但我还是想把这个美梦告诉给大家。
梦境里小女孩一眼认出它来,然后走到它的身边。
并且很用力地,拥抱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