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篇之春草
文/阿谷
在八十年代末那个失意的春季,淅淅沥沥的小雨湿润着干涸已久的春草,清凉的雨滴飞扬着我的思绪。我那亲爱的姐姐就在这个长满春草的季节出嫁了,我愧疚我那贫困的家境却给她带来许多无言的伤痛。
我的姐姐比我大六岁,村里人都喜欢喊她春姑娘。在我一两岁的时候,家里的父母亲早出晚归在小队里挣工分,没有太多的时间照顾年幼的我。姐姐为了整天带我,就失去了念书的机会。我幼小的童年大半时间就在姐姐的怀里慢慢长大。姐姐不识字,常常在外打工却不知回家的路,直到今天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偿还她的恩情。或许这是我心里一生的隐痛。
姐姐从小就很听大人的话,也从来没看到她发过一次脾气。她总是满脸笑容地做着家里的活。到了分田责任制的时候,姐姐就更勤快了,田里的插秧;除草;收割;打谷。都是她和母亲忙里又忙外。我就在她们的身边蹦来蹦去。因为我很瘦,姐姐就叫我阿谷《骨的别音》,希望我能餐餐吃到新鲜的谷米饭,长得更结实。我嘿嘿地笑个不停,母亲连说这个名字好。我是农民的儿子,当然要以谷为盼,以书为食,胸怀若谷。直到现在,我深知谷在农民心中的份量,也很喜欢姐姐给我起的这个笔名。也许这是我唯一想念她和母亲的一种安慰方式。在农忙插秧时,我常常在姐姐身边帮她打小腿上的蚂虹,姐姐总笑着说:哪里来这多坏虫?父亲体弱多病,但也苦撑着耕田,过耙,挑谷。从父亲夜里回来的呻吟声中,我听到了一个农民的悲哀。
那几年的冬天,村里的农民要出力挑县河,也就是国家派下来的义务工。姐姐又毫不犹豫地去了。这是我和姐姐最长的一次分别。她去了一个多月,听说在那里的风很大,又很冷。到了起风下雪的时候,我就常问母亲:姐姐在那里会冷吗?姐姐怎还不回来呀。我隐隐看到了母亲眼里的泪花......当看到十八九岁的姐姐归来时,我喜出望外地上前去紧紧拉着她冰冷带茧的双手,只是看到她消瘦了许多。姐姐忙从黄挎包里拿出五六个馒头递给我说:小弟,你一定很饿了吧,吃吧,这是姐姐给你买的。我将信将疑,接过来就狼吞虎咽起来。姐姐看着我可爱的样子,欣慰地笑了。在那时能吃到甜甜的馒头,就像是吃了一顿大餐。这件事过了好久我才从小叔那里知道。那是挑县河时,姐姐从自已吃的那份中省下来的。我不禁一阵心酸——这就是我的姐姐呀。她就像那一根春草,生长在我的心里。
在我读初中的那几年,哥哥出外学徒去了。拮据的生活让姐姐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家里经常要给父亲的病抓药,还要给我和妹妹交学费,姐姐就在农闲之余和村里的大人们去山上采毛栗。总是天不亮就起床走了,到那深山里要步走近二十里路。记得有一次,姐姐很晚都没有回来,我和母亲拿上手电筒,沿路找沿路喊。在那半路上一个大水库的路边,我们就听到了姐姐的哭声。姐姐的脚被摔破了,流了许多血还咬着牙挑一百多斤的毛栗,谁能吃得消呀。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大哭,哭过之后发誓绝不向苦难低头。我从姐姐的身上读懂了她如春草一般的坚强。回到家时,我就把毛栗围在屋角边,撒上水盖上。等姐姐病好了,我就和她一起用脚揉那熟透了的毛栗。第天的清早,姐姐和母亲就把干净的毛栗放在窝里煮熟,特别地香甜可口。姐姐拿去卖时,总要悄悄地给我留一些。如今想起来总盼望能吃到姐姐采的熟毛栗,该多好呀!
姐姐相亲了,可她还是那身朴素的衣装。过了一段时间,姐姐就把她那块定亲上海牌手表戴在我的手腕上。我十分惊骇,她却一本正经地说:我看不懂,你考试时能用上,将来小弟有出息了,就给姐买个好的。虽然这支手表很早就坏掉了,可在我心里是多么珍贵的礼物啊。记得有一次,姐姐被同村的姐妹拉去烫了个卷发回来。我笑着说:姐姐年轻漂亮了许多。可固执的父亲却把姐姐骂了一顿,说什么不伦不类有伤风化。我至今想不通为何父亲要把姐姐那一点点喜欢也掠夺了呢。难道他不为有这样的女儿而骄傲自豪吗?那夜,姐姐拉着我的手强装欢笑说:以后姐姐不在你身边,可要多多照顾好自已和父母亲呀。我看到她湿润的眼角始终没有落下那滴委屈的泪。
就在那个长满春草的季节里,天下着冰冷的小雨。姐姐出嫁了,是我牵着她的手走出了那破旧的门坎。全村的人都来欢送她,都在念叨她是个孝顺的春姑娘。她不在意嫁妆是那样寒酸,而在乎高兴地看到阿谷长大了。我拉着姐姐的手久久不忍松开,就好像要永远失去我生命中的稻草那般地难舍。就在她回头松手上花轿的那一瞬,我看到姐姐流下了一滴滴清泪。我冒着雨跑到小山坡上目送迎亲队伍走得很远很远,我伤感的泪和着雨滴一片朦胧。
我久久地凝望那远山深处,我对姐姐有说不完的依恋和歉疚。我亲爱的姐姐啊!你就像那根春草,根植在春的大地上,无怨无悔地奉献着那一片绿色,燃烧着我的人生。
___阿谷献给天下最亲爱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