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处的美丽》黑妞

独处的美丽 　　独处是一朵静默的花，优雅绽放，兀自美丽。  　　夏季的雨像多情女儿的泪，随时都会夺眶，或轻柔、或淋漓、或婉约、或滂沱……每每此时，喜欢静立窗前，赏那“密雨如散丝”“月映水中天”的玄妙，聆听“大珠小珠落玉盆”“天街小雨润如酥”的清幽。无边的雨幕潮了干涸的心蕾，一朵小花，淬心灵之津液，悄悄开放，艳到荼蘼。  　　雨天适合独处。心柔柔弱弱，低到尘埃里的卑怯与放松。那隐于记忆深处的陈年旧事，随疏疏密密的雨漂浮而至，清浅、缠绵，如一幅淡笔描就的水墨丹青，让你瞬间安静，无端端生出些许慈悲和暖意来。  　　在细雨纷飞中，我恍惚看到奶奶正盘腿坐在家门口的小石桌上，瘦小的身子罩在林荫深处，阳光在她周围斑驳出树的光影，她空洞无神的双眼掠过树梢凝望远方，如一尊寂寞的佛。  　　奶奶是旧式妇女，缠足小脚，一年四季一种打扮：麻灰歪襟罩衣，洗得发白的手帕包住大半个脑袋掖向两边耳根儿，花白的头发沿鬓角绕过脑际，在后脑勺盘成拳头大小的髻，甩裆黑棉裤在腰前打个对折，用红裤带扎紧，月白小带从脚踝处一圈圈往上缠了半条腿，脚上蹬双自己缝的三寸小尖鞋，麻绳纳的鞋底，灯芯绒鞋帮滚着白边。小脚的奶奶出不了远门，她的世界就只有自家小院那么大。  　　奶奶双目失明时，左耳早已失聪。爷爷去世后，九十岁的奶奶凭感觉料理生活，吃饭、洗衣、铺床、叠被、扫地，却因生不了火，不再自己做饭。家门口的小石桌成为她活动的天地和伙伴。家里人出出进进、来来往往，没人和奶奶唠嗑、打招呼。母亲被家务所累，送饭的脚步匆匆。大家都认为耳聋眼瞎的奶奶的世界里一片寂静黑暗，是另一个我们不熟知也不想介入的世界。 我也这样想。  　　直到有一天，我从单位回家，自行车支在当院，满身疲惫挨坐在奶奶身旁。“妞，走了半月，想通了？”我心神一漾，摸着奶奶青筋暴突的老手，没吭。奶奶叹口气：“女大不中留，俺闺女遇上难处了，这回……打定主意了？”我吸吸鼻子，眼泪盈眶。那时的我叛逆、轻傲，挣扎在感情边缘，对父母一遍遍重复和无限添加的“不准”厌恶到了极点。他们哪里知道，那些禁律早已羁绊不住年少轻狂的心。他们活在各种各样的规则里，不懂一颗年轻的心怀着怎样对自由强烈的渴望！耳不聪目不明的奶奶却能洞察我的纠结与伤痛。我抑制住自己的呼吸，泪滚滚滑落。奶奶粗糙的手一只抹向我的脸，另一只揪下蒙头的手帕帮我擦泪。“他们说你忙，顾不上，假话！哪一个不是打年轻过来的？”奶奶自顾自说话，脸上波澜不惊，“你大嫂前天，生了个大胖小子，有儿有女有福啦……唉，人老话多，讨人嫌了。”我讶异于她精准的判断力。人老了，就活成了精怪，任何事都逃不脱她那双长在心里的眼睛。  　　爷爷去世后，奶奶几天难说一句话。她每天静坐在小石桌上，如同观世音打坐在莲花台上，她把前尘过往、今世来生坐成了一朵静默绽放的莲。她于时光流逝的更漏里，于风骤雨疾的阴暗处，聆听四季足音、人间世情，直至九十三岁阖然长逝，依然眼眉含笑、音容慈祥。  　　林徽因说，真正的淡定不是避开车马喧嚣，而是在心中修篱种菊。许多年后的今天，我于孤独中听雨，想奶奶生命进入倒计时那端庄、从容、安详的神态，才明白了奶奶何以能安贫乐命，何以能孤独自处。她把几十口的后辈子孙安放在自己心里，用回忆与冥想为自己开辟出一爿温馨明亮、芳香四溢的亲情大花园，让她逐渐走向衰老的生命在这里闪烁出独属于自己的美丽光芒。 惟愿岁月宽宏，世间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