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
秋季的傍晚，一场大雨。
11路公交在星光广场靠站，门打开，上来一个胡子拉渣的男人。他头发蓬乱，满脸疲倦，穿一身沾满机油、松挎挎的工作服。一看就是个干体力活的修车工，苦哈哈，城市底层劳动人民。
修车工走向空位，后面蹿上来一个高中生，用书包和外套占了仅剩的两个座。
“晓光，你在哪儿呢？”车头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
“这里，这里！”男学生匆忙往回走，“包包重吗？我来帮你拎。”
片刻后，男生一手拎着“hello kitty”的粉色书包，一手牵着个穿短裙的小女生回来，却发现修车工已经抢了他一个座位。
“这是我的……”
修车工不说话，目光呆滞。
“我刚才先来的。”男生试图讲道理。
女生拉拉他的衣服，小声说算了吧。两人拿走座位上的东西，一起站到了扶手处。
这会儿是下班高峰期，才过两站，车里就挤满了人。一个灰色头发的年轻人刚刚上车，他挤在学生情侣旁边，握着手机低头听歌。
拎粉色书包的男生还在小声抱怨：“……不想跟没素质的民工吵架！”
修车工突然站起来，排开众人，直勾勾地走向那对情侣面前。
“哎哟！”听歌的年轻人被他撞开，痛叫，“我的肩膀！”
修车工一声不吭。他身高183，肩背宽阔，像一扇门堵在小情侣的面前。男生的脸“刷”地变白了，女生拉着他的衣角缩在一旁。
“呸！神经病！”灰发年轻人咒骂一声。
“靖海大学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注意安全！”车里的广播一响，修车工突然伸手夺过年轻人的手机。年轻人扑上去抢，迎面挨了一拳。
“咔嚓”，骨头断裂的声音。年轻人一头撞在车窗上，脸贴玻璃滑坐在地。
“啊！打人啦！救命啊！”年轻人捂脸哀嚎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这人是神经病啊，快帮我打110！”
旁边的乘客这才反应过来，胆小的缩在后面，胆大的企图上前劝架。
修车工谁也不理，把手机从窗口扔出去，一手提起年轻人，把他丢到外面。
车门又关上了，乘客突然噤若寒蝉，充满戒备地盯着这个脾气暴躁、素质低下的野蛮人。修车工什么也没说，拉着塑料环站得笔直。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刚才混乱的时候，好些乘客不管到站没到站，没头没脑地逃了出去。
高存远讨厌人群，讨厌车厢里弥漫着的湿气，讨厌塑料拉环握在手中陈旧、粘腻的触觉。事实上，他讨厌这个城市的一切东西。夏天太热，冬天太冷。秋季冷冰冰、灰蒙蒙，让人压抑得透不过气。
公交车又过了几站，来到锡铁城北郊时，天已经黑了。全车只剩下两、三个人。高存远依旧站着，像一根标枪莫明其妙地杵在那里。他透过玻璃窗看田野和树木的轮廓，看远处天际的灯海。那里应该是个小镇，雨天人们都会待在家里，中学生在房间里写作业，家长在厨房客厅忙碌。也许那里会有一家小吃店，卖原汁原味的蟹粉包和甜豆花……
高存远眨了眨眼睛，把这些画面从脑海中赶走。他已经很久不再回忆从前的事。
下车之后，高存远去一家熟悉的面馆，坐在平时的位置上。老板什么也不用问，按老样子给他端上一份三鲜鸭腿面和一碗炒饭。几个月以来，他的晚餐都是这样解决的。
“诶，你去过留云溪吗？”
高存远猛然抬头，看到一个面带微笑的女孩子。
她坐在对面座位，伸出一根细细的手指，指着菜单后面的旅游宣传标语：留云溪，留住最美的记忆。
高存远摇摇头。他记得这个女孩，刚才跟他在同一样公交车上，坐在车窗旁，从头到尾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看他闹事。
他习惯性地记住每个人的特征。他们的衣服、配饰、行李，他们的外貌、动作、神情，甚至每个人上车下车的时间，都在一瞬间刻进高存远的脑子里。
女孩飞快地浏览菜单：“老板，上一份炒河粉！”
“我也没有去过那里。”女孩说，“但我想那里比锡铁城暖和。”
“嗯。”高存远低头吃面。
“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年冬天会下雪的吧。”
“嗯。”
“你刚才做得对，那种人的确应该被教训。”
“……嗯。”
高存远感到很诧异。她说教训？
“那个女孩穿着短裙，灰头发的年轻人假装听歌，用手机偷拍。你抢了他的手机，删光了里面的照片。”女孩微笑着。一种诚恳且让人安心的笑容。
高存远重新打量起她来：妆容干净，穿着范思哲的风衣和手工定制的短皮靴，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在路边小吃店出现的女孩。
晚上十点半，她坐在一张油腻腻的桌子旁边，一边跟胡子拉茬的中年男人搭讪，一边用纸巾把桌上的鸡骨头捡到一边。奇怪的是，这个动作她做起来非常自然，尽管那种劣质纸巾每抖一下就扬起一层粉末。
她是谁？
“你叫高存远，是一名退役特种兵。”
高存远心中一惊。
她依然笑容浅浅：“我叫郑梦晗，是一名职业猎头。我手上有一份适合你的工作，愿意了解一下吗？”
“不用，我有工作。”高存远低头扒下最后一口炒饭，匆匆离开面馆。
他并不需要别人为他的生计操心。
第二天，高存远又在那个面馆遇到了郑梦晗，她跟他介绍那份新的工作。
第三天，又遇到她，她跟他讲新公司的地理位置。
第四天，还是她。
……
一星期后，又是个雨天，高存远没有遇到郑梦晗。
他如同往常一样离开面馆。
昏暗的路灯把一小片雨幕染成金色，灯光之外黑暗且寒冷。他拉起帽子，大步走在雨里。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这个烟雾缭绕的小面馆今天缺了点什么，他已经习惯跟一个陌生人说话了，他想跟她聊聊远方的城市，聊聊放在心底的往事。
几天以后，郑梦晗又出现在他面前，手中握着一只厚厚的信封。
“这是什么？”高存远难得发问。
郑梦晗倒转信封，脏兮兮的桌面上立刻铺满了各种色彩：“拍立得照片。我去了流云溪。听说那里夏天可以冲浪；秋天有大群迁徒的候鸟；冬天去跳伞，可以看到很远的雪山。你见过很多人一起跳伞的样子吗？瓦蓝的天空，突然开出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花。可惜我去的时候是秋天。”
相片上阳光明媚，有山，有湖，有跑马场、美食街、街头卖包子的小贩、跟老奶奶吵架的小学生……都是跟高存远毫不相干的人和事。
“那里比锡铁城暖和多啦！你也应该去看看，不要把自己困在同一个地方。”
“我没有。”他反驳。
“你把自己困在一场雨里面。”郑梦晗抬起头，望入他的眼睛，那种澄澈而宁静的目光叫人无处躲避，“你讨厌这么冷的天气，讨厌连绵不断的阴雨，为什么不去有阳光的地方呢？”
高存远没有说话，他把沾满机油的手指在衣服上擦了擦，小心地拎出一张相片。相片上是个穿校服的中学生，正靠近雏菊花丛观察一只蝴蝶。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丝毫没有留意到附近有人拍照。
郑梦晗看着高存远，她将自己放空，专注地观察他微小的神情，感受他呼吸的节奏，一点一点地，她试图跟高存远建立起某种联系，猜测他身上的故事。
“你知道我是个心理侧写师吗？”郑梦晗突然说，“我给你讲个故事……要听吗？”
高存远捏着那张照片，毫无反应。
“从前有个小女孩，特别喜欢看童话书。书里面，善良的公主被困在高塔，有一天，英雄骑马执剑而来，打败恶魔，带给她海阔天空的世界。”
“长大以后，她发现自己不是公主，英雄也不会来。她在痛苦的泥潭中挣扎，唯一能做的就是亲自拿起武器，迎接命运中的一切挑战……”
屋外寒冷空旷、冷雨如注，屋内温暖明亮。郑梦晗的声音轻且缓，伴随着家常小炒的油烟味，淡淡地萦绕在身边。高存远的眉毛轻轻皱了起来。他低下头，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水汽。
“有一天，在她大杀怪兽的时候，遇见了你，就像她儿时梦中的英雄。那一刻，时间静止，她握在手中的武器停住了。明明知道童话是假的，还是选择丢盔弃甲，破茧而出。”
“因为你不是你，你是她遗失已久的童话绘本。她等了你那么多年！等你走过去，告诉她，不要害怕，我来保护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高存远的嘴角颤抖起来，他咬紧了牙齿。
“她知道，这是一句不会兑现的诺言。当美梦化作泡沫，就要承受烈火灼心的痛楚。耽于幻想的人总是追逐不切实际的东西——就像蝴蝶，绚烂绮丽，生命短暂。”
高存远低下头，呼吸沉重。
“你愿意告诉我这只蝴蝶的故事吗？”郑梦晗轻声问道。
大家还在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