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里的昆虫 胡弦

作者：胡弦 声音：东方影宣 它懂得了观察，以其之后的岁月。 当初的慌乱、恐惧，一种慢慢凝固的东西吸收了它们， 甚至吸走了它的死，使它看上去栩栩如生。 “你几乎是活的”，它对自己说， “除了不能动，不能一点点老去，一切都和从前没有区别”。 它奇怪自己仍有新的想法，它谨慎地 把这些想法放在心底以免被吸走 因为 它身体周围那绝对的平静不能 存放任何想法。 光把它的影子投到外面的世界 如同投放某种欲望。 它的复眼知道无数欲望 比如 总有一把梯子被放到它不能动的脚爪下。 那梯子明亮，但不可见，缓缓移动 并把这 漫长的静止 理解为一个瞬间。 诗解： 为什么要写诗解，而不是赏析？因为这首诗打动了我，说直击灵魂也不为过。 第一次读这首诗，粗略浏览了一遍，似乎有某种东西触动了我。于是开始认认真真读第二遍。第二遍读完，就想用声音把它表现出来——表现什么呢？一只被凝固到琥珀里的虫子的声音！ 这个声音细微而又宏大，读了一遍，不满意，又开始第二遍，反反复复多少遍，自己也记不清了，但是，仍然不满意！ 直到发布出来这一首，对声音的表现还不是完全满意，如果你愿意，可以静静聆听，看是否能够听到千年前一只被凝固到树脂里的虫子发出的声音。那是震颤灵魂的声音。 琥珀里的昆虫是不会死的，它不过是睡着了，或者正在哲人一样地思索着如何突破重围，漫长的岁月，它有了敏锐的观察力。当初，曾经一度慌乱过，恐惧过，那也只是瞬间，那些松脂浓浓的，粘粘的，一挨身就身不由己了，它的死也被吸走了，吸走了就不会死了，就永远栩栩如生。 它还会说话，分析着自己的处境，动是不可能了，也不会一点点儿老了，一切“都和从前没有区别”，这种感觉真是有些妙啊。 这昆虫的思索逐步深入，“它奇怪自己仍有新的想法，它谨慎地/把这些想法放在心底以免被吸走因为/它身体周围那绝对的平静不能/存放任何想法。”昆虫多么天真啊，像一个懵懂的少女，在这个琥珀的房间里，它既新奇又小心翼翼，既知道危险，又无可奈何。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里面的世界很无奈，光这个魔术师把玩着它的影子和欲望，它的复眼是灵性的，知道欲望是活跃的，不可遏制的，明晰无误的，它甚至感觉到了“总有一把梯子被放到它不能动的脚爪下”，真是神奇啊，梯子的出现无疑就是灵光顿现，可能那梯子也是水晶的吧，晃晃悠悠，在脚爪下勾引着它的欲望，实际则实对生命的渴望。 实际又是看不见的，不过是一种脱离囹圄的奇思妙想罢了，梯子还是“缓缓移动”的，并且把“漫长的静止理解为一个瞬间”，瞬间又是多么地深刻，这样或许痛苦就会少了许多。 写琥珀的诗也许有，但这么细腻地描写昆虫心理活动的恐怕是绝无仅有，诗人调动了自己绮丽的想象，勾画了昆虫在最后的瞬间，生命被凝固，被冻结，被定格了的思维状态，活灵活现地进行了还原。虽然作者只是模拟那一瞬间，一五一十地刻画心理状态，其实，在这静静地描摹中，体现了一种博大的悲悯情怀，是对小小昆虫的细腻怀柔，也是对生命的刻骨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