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
文 张昊辰
朗读:张杨
姥姥一贯省吃俭用,她的生活始终过得精打细算。记得有一年秋天,家家要买大量的葱做冬天的储备,我问姥姥怎么不急着去买,姥姥说这几天葱刚出来,水份太大,得过些日子,我说葱不是都要买回来晒干的吗,姥姥说,你这孩子,你叫它干一干再买,不是不压秤吗。这就是我的姥姥。
可是她这般的思想,有时候确实让人哭笑不得。姥姥家里的水果,永远都是蔫儿的,她总把别人新买来的放起来,先吃旧的。可我跟她说过无数次,这样是永远都吃不上新鲜东西的,她还是说,要是坏了,我舍不得扔。所以吃姥姥做的饭,总会发现前几天的剩肉掺合在里面,剩菜被和进了饺子馅儿里,几个早被我扔出去的苹果被白糖溜成了菜,等等等等,理由只有一个,舍不得扔。
姥姥一年里唯一一次换新衣服的日子是大年初一,她总说新衣服穿上不舒服,干活也不习惯,初一过后,那件新衣服又被放了起来。姥姥总把她那几件好像一辈子都没换过的衣服补来补去,秋裤补成了棉裤,外衣改成了马甲,就连几件补不成形的内衣,都被她拼出了几双袜子。我说你把这日子,活活过成了没人管的孤寡老人的样子,她总笑的能把全部牙齿都露出来,说那句兵来将挡的话:我舍不得,我一个老婆子,管他那么多。
慢慢的,对姥姥的舍不得,也就不以为然了。
然而有一天中午,我发现姥姥竟然在街上捡瓶子。虽然并不觉得丢人,但还是担心姥姥是不是有点老糊涂了。她穿着带补丁的衣服,拿着个黑塑料袋,满眼盯着地上,那样子,和捡破烂的一样。这次我是真有些生气了。回了家,便问姥姥那是干嘛,很缺钱吗?姥姥又笑着说:反正闲着,溜达也是溜达。我说你都成捡破烂的了,你知道吗。那一刻安静极了,姥姥确实老了,她一边听着我的训斥,一边默默走回屋子。我知道,被岁月磨没了脾气的她,骨子里的倔强,还摆给你看,明天,准还会去。
之后的每一天,姥姥都吃完午饭就收拾行头,出去捡瓶子,每次大概一小时左右,能捡回来十几个。我从没卖过破烂儿,不清楚卖那些瓶子是怎么个算法,只觉得姥姥靠捡瓶子能换来的钱,绝对寥寥无几。
带着这么点儿疑问,在一个午饭过后的中午,我借着出去办事的由头坚持要跟她一起“溜达”,姥姥坚决不让,说给我“掉架”,我哪来的架子,又说我们的方向不一,我问她往哪,姥姥还跟个小孩似得用手指犹犹豫豫的划了个圈儿。我俩都笑了,这才不情愿的拿着塑料袋走在我前面。
姥姥耳朵背,跟她说话一定得喊出来,所以有很多时候,我到嘴边的话,都又噎了回去。跟姥姥一起溜达,次数也很少,都是陪她有目的地的走,这么闲逛荡好像真是头一次,那天风还大,两个人就这么默默的摇晃在风里,彼此还真有些不习惯。姥姥一个人这么生活了将近30年,每一天,每一年,都这么默默的一个人走,一个人睡,想到这儿,再看姥姥的身影,我竟有些自责。姥姥曾经是个有脾气的人,以前觉得她的脾气让人恨,可如今没了那股劲儿,那恨又加倍的让人心里痛。我才恍然,这也许就是一个老人,需要被别人关注和爱护的理由吧。
姥姥有我跟着,没有去捡瓶子,脸上除了风吹过的紧锁,还有一点急迫,一点纠结,我明白,她在我面前不肯去当一个“捡破烂儿”的。我便缓下脚步,姥姥立即变远了。姥姥愿意怎样,就随她吧,难道非叫她不情愿的干些我认为对的事情,那才是孝顺吗?回了姥姥家,开上车,往自己家走,路上竟又看见她,翻着街边上的垃圾桶!
就这么过了有小半年吧,有一天姥姥摇晃着身子从她的小屋里拿出一个袋子,从里面拿出厚厚的一沓一元钱,让我看看她这段日子的成果,她在我面前数着那些钱时候的样子,竟让我心里有了许多敬佩与感动。我带着她把那二百多元在银行换成了整钱,我见她又仔仔细细的将那钱放回了那个地方,然后又那一副行头,蹒跚的出了门。
还记得我考上大学那年,姥姥也是从那个地方,拿出了两千块钱,告诉我去了学校不能舍不得吃,食堂不想呆了,就出去吃好的。我大学毕业回来工作,姥姥还是从那个地方拿出了五千块钱,告诉我工作不比上学,不能舍不得,该用钱的地方得花。前阵子母亲生了病,姥姥又从那个地方摇晃着走出来,拿着一万块钱,告诉我人是吃五谷杂粮的,生病就治,但你得坚强起来。
我明白,我的姥姥。
她再怎么省,也没省下那最昂贵的,令我终生难以回报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