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树文 七月，想起父亲

七月，想起父亲 马树文 赤日炎炎的七月 想起父亲 山塬上的麦田里 烈日当头 我们像一只只晒蔫的青蛙 在滚烫的泥土里扑腾 长满血泡的双手 缠裹着各色布条毛线 拔一把熟透的麦子 吸一口钻心的疼痛 咬咬牙关抬头向前 麦根带起的泥土 被汗水织成眼帘 看不清麦地的尽头 抡起手背擦擦眼睛 瞥见父亲黑疯着脸 一会儿蹲下拔麦 麦子在他胸前簌簌翻抖 一会儿站起捆麦 麦捆像一个个驯服的孩子 顺顺溜溜地 跟在他的身后 热浪滚滚的七月 想起父亲 山坳湾的麦地里 隐隐长着大片的红眼窝刺蓬 每一朵都膀大腰圆 长得霸气红得耀眼 回家路过的父亲 撂下收麦喝空的水壶 又将正午的日头裹入怀中 蜷着身子在山坳里挥汗如雨 我们的手臂 被硕大的刺蓬扎得红肿 我们的脸庞 被毒辣的日头晒得黑红 我们的汗水渗着血水流淌 我们的劲头跟着日头角逐 下午生产队复工的时候 山坳里的那一片红眼窝刺蓬 已经成为我家门前 一处伟岸的风景 它们将延续夏天的情怀 温暖着我们的整个冬天 雷雨频频的七月 想起父亲 酷暑的燥热总有雷雨助阵 每每电闪雷鸣 总有祖母哭天喊地的悲号 树木在狂风暴雨里拼命摇摆 廊檐水瀑布一样淌满院落 深口壕的洪水从家门前咆哮滚过 祖母倚着门框哭得涕泗滂沱 喊着父亲的名字祷告天王老爷 父亲是在狼儿埫给生产队里放羊 那里除了梁峁就是涧沟深壕 我们在颤栗中想象着父亲 他有牛毛擀织的毡篷 他有沙枣木做成的鞭杆 他有能举起两百斤麻袋的臂膀 他有会画画会做家具会修拖拉机的双手 他的羊群里有雄健的头羊 我们在祖母的哀嚎里恐慌着父亲 暴雨冲刷的梁峁会滑倒父亲 滑倒的父亲会跌入壕沟 壕沟里会有恣肆汪洋的洪水 洪水里会有浪柴粪便野狐野兔 它们会和父亲一起卷入荒野尘埃 雷声稀音远去 闪电躲入天际 廊檐水有气无力地滴答 门前的排洪沟显出清亮的水窝 祖母还是嘤嘤地啜泣 我们的心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冷清的月光露出云层 父亲从门滩里倏然闪出 背着毡篷提着鞭杆 趿拉着鞋子肃然而来 我们扑到父亲跟前 望着他失了魂魄的面容 谁也不敢亲热地叫他一声 我们憋住呼吸 眼泪汪汪地看着父亲 走进家门 ——写于2023年7月中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