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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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洛 夫
曲:费一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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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风雨雨
适于独行
而且手中无伞
不打伞自有不打伞的妙处
湿是我的湿
冷是我的冷
即使把自己缩成雨点那么小
小
也是我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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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1)这首《雨中独行》,载于《走进诗魔的意象世界:洛夫自选诗歌深度解读》(章继光,周颖,蒿子主编,2013年12月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第237页。
(2)评析:这是一首一定会让人联想起东坡词《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现代诗。在词前小序中,东坡老老实实地记载了词的缘起:“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东坡词中透着古代文人的超拔、潇洒与豪迈,字里行间,诗情如画,山景,行走山间遇雨的人,斜阳,历历在目,在古代汉语的语境里,谓语由于没有性、数、格的限制而具有超时空的透明性,主语也常常可以省略,于是诗境便具有无限的时空穿透力,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个体,都可以在自己的人生世界里使之重现。而这,是一首现代汉语写就的诗歌,要表达的,是跟古人相似的哲理主题,却必须适应现代汉语自身的语境,使古今攸同之诗心,能以当下的形式,呈现于读者面前。真的在一首诗里议论哲学,形象的承载力就会发生问题。要让形象化的意象渗透出抽象化的意蕴,就要使意象如画一样清晰,并能唤起人们的视觉、听觉和触觉表象来,同时又要在这鲜明具体的意象中灌注诗人对生活的哲理的发现。仿佛一句闲言,诗行就启动了——风风雨雨,适合独行——没有任何一种特指,任何一种索引将我们带引进一种特殊的话语场,没有主语,古诗的时空穿透性在现代汉语里复活了,“而且”强化了“手中无伞”,这是一个带有强烈主观色彩的视觉形象,不是匆匆赶着去避雨,而是仿佛定格在了风雨中,想着“不打伞自有不打伞的妙处”,主人公这才悠然登台,将前面没有主语的谓语及其后果拉到自己身上:“湿是我的湿/冷是我的冷”。与苏轼刻意抹去自我反而凸现“苏轼”这一形象的《定风波》最大的不同,于焉出现:“我”并不真的抹去“我”,而是将“我”尽可能地留在诗行里:“即使把自己缩成雨点那么小/小/也是我的小。”一个人如果失去了自主的意志,就不会在“风雨”中走出自己的新天地,当然也就失去自己独立存在的意义。你可以说,这个不管风吹雨打,依然坚持自己的追求,敢于独自去面对,那怕“湿”“冷”“缩小”的“我”是一个坚强的诗人的自我,这是一个富于主体化人格特征的形象,他不被别人所左右,自信清醒地走自己的路。在静观“雨中独行”者时,这个在诗行中部恢复主语并一再强化主体性的现代汉语的诗人的自我,在其随和、自然、亲切的话语中,并不是在重复苏东坡用词的通俗曲律与文人话语的相互协调的古老游戏,将人生引入到忘情得失、超然物外的境界的诗情画意里去。更重要的是,它透露出强烈的存在主义“介入”观:正如若是没有这个“雨中独行”的“我”,就不会有人能看到这场在诗里下着的“雨”;世界虽大,没有了这个小小的“我”,也就没有意义。正是“我”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的介入,这人原本无人见识的茫茫宇宙中的一个小小的时空集,才能被叫做世界。存在的意义,不仅在于能像苏东坡或古代那些伟大的禅师那样,随时随地可以放弃我执、与物齐一,“把自己缩成雨点那么小”,更在于能在放弃“我执”时依然持有“我慢”——那宇宙间最大的神灵。宇宙万物的意义,正在于与“我”互动之中,自然,由于它只是一个人称代词,它也就可以是读着它的所有的“我”。——《走进诗魔的意象世界:洛夫自选诗歌深度解读》(章继光,周颖,蒿子主编,2013年12月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238~240页。
(3)诗人简介:洛夫,原名莫运端、莫洛夫,衡阳人。1949年赴台,后毕业于淡江大学英文系,1996年迁居加拿大温哥华。1954年与张默、痖弦共同创办《创世纪》诗刊,历任总编辑数十年,力倡超现实主义,对台湾现代诗的发展影响深远,作品被译成英、法、日、韩、荷兰、瑞典等文,并被收入各类诗选。诗集《魔歌》被评选为台湾文学经典之一。因长诗《漂木》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先后出版有30多部诗集、7部散文集、5部评论集、8部译著。
(4)封面来自网络。
(5)谱曲时间:2021.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