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面男爵 02

三 泡面男爵尽管天天吃泡面，但脑子没有吃笨掉，反倒是经常有很多异想天开的玩意儿。 比如他每次放酱料时总要用牙签仔仔细细地把包里所有的酱都给剔出来，一点也不浪费，并且觉得方便面料包的包装纸要是都用遇水即溶的糯米纸来做就功德无量了。还有，那种好几包一捆的袋装面，为什么就不能每袋都是不同的味道呢？当然，他每次都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男爵唯一实践自己异想天开的一次，是把宿舍里那台老式的座机电话改装了一下，让铃声音量像手机一样可以调高或者调低。男爵说如果给他几个零件，还能把它弄成可以震动的，但很怀疑它的身子骨是否经得起自震。 后来，男爵也吃过外国的面条，那是一次同学生日请客的，意大利海鲜肉酱面，但男爵觉得不如泡面好吃。他真正想吃的是宜宾燃面，据说这面条油水十足，可以用火点着后像枯树枝一样燃烧。 那天同学生日过后，寝室里另外一个室友也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了。法学哥因为经历了贫困补助一事之后就一蹶不振，背法理条款也没当初那么起劲。 代替法学哥的这位同学外号“九纹龙使劲”，念数学系。他有一次考试作弊把很多公式抄在身上进考场，考完后去学校澡堂洗澡，上半身密密麻麻的公式被那些摘了眼镜的其他学生误会成黑帮纹身，方圆五米之内没有人和他一起冲澡。 使 劲哥觉得男爵每天光吃泡面不行，要多加一些有营养的配菜，所以和这层楼关系比较好的几个学生商议，大家以后出去吃饭或者夜宵，最后都多点一个荤菜或者小吃，吃掉一些然后打包回来，给男爵做泡面的添菜。为了防止“帮助”得太过明显，其他人到时候要陪着一起吃泡面。就这样几个人轮换着来，男爵的泡面里菜色渐渐丰富起来，各类小荤、韩国泡菜、日本关东煮的贡丸，不一而足。 最好的一次是隔壁寝室一个学生和家人吃宴席，打包带了半条鲥鱼和汤水回来。这条鱼市价足要一百八，鲜味十足，泡面时都不必放其它调料，故而引得周围好几个宿舍的人都来了。人多汤不好分，使劲哥说别分了，今天新买一脸盆还没用过，一人一个面饼，都一盆给烩了，绝对共产主义。 那晚的鱼汤滋味和吃面的方式，后来都成了一段小小的传奇。每个人还都分到一小块鱼肉，唯独男爵分到一个大鱼头，其他人都教他怎么吃，最后鱼头只剩几块干干净净的大骨头。 众 人当中只有一个人对这个分配很不满，他是男爵宿舍唯一不那么慷慨和侠义的家伙，叫黄兴，各方面都比那个历史书上同名的革命前辈相差甚远。刚进大学的时候大家就发现此人从来不吃任何零食，真是清心寡欲。后来才知道他那个常年上锁的抽屉里堆满各色零嘴，都瞒着室友独自享用。有一次正好被提前回宿舍的法学哥撞 见，薯片和酸奶鼓鼓囊囊地堵在嘴里宛如一只鹈鹕，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堵的还是羞的。法学哥说你放心，我不吃，噎死就划不来了。从此以后他就有了外号“别 噎死斯基”。 别噎死是这几个宿舍里唯一没参加使劲哥发起的“给男爵加菜”运动的人，反倒每次都期盼着别人带点好吃的回来自己顺便沾光，不过大家都习惯了，还是那句话，蹭吃没关系，别噎死。 但 别噎死后来有一次比较过分，就是偷拿男爵床底下的库存。平时其他宿舍的人想吃泡面但懒得去买，都会问男爵借，第二天准会买一包一模一样的还来，从没有人坏规矩。别噎死那次刚拆了男爵的面打算泡上，使劲哥正好回来了，一看那面饼很碎就知道不对劲，问是哪来的。别噎死斯基支支吾吾，使劲哥抓住对方的抽屉把手一 使劲，抽屉里两包被捏变形的泡面引入眼帘，都是前几天男爵刚低价买来的。 使劲哥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两包面捏得更加碎了。 那之后很久，别噎死都没再动过男爵的床底。 和 别噎死相比，泡面男爵圣洁得宛如天使。后来他得到机会在学校食堂收盘子作为勤工俭学，有两次捡到人家忘在那里的雨伞，久等都不见失主，便带到打工的咖啡厅这里作为公用雨伞。至于他自己，用的都是那把难看的折叠伞，伞柄生锈难以打开不说，十八根伞架有两根是坏的，另一根伞架末端的塑料球都没了，只能用透明胶 黏住。 法学哥说就一把雨伞，十块钱的事儿，人家丢了也不心疼，拿就拿着吧。 但男爵只会傻笑。 直到大二开学，中秋节大家聚餐，男爵多喝了几杯，醉了，被使劲哥一路背回去时在胡言乱语，什么自己小时候偷别人的手机让人逮住了，慌乱中他把手机扔进河里，结果被打了一顿还说要送少教所，最后鸭爸爸一刀剁了自己半截小指才平息了事端云云。 幸好当时别噎死斯基也喝多了所以没听到这出。第二天起来男爵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说漏嘴了，便问昨晚后来怎么了，大家都说你和黄兴醉了就在餐馆门口睡大觉，打雷也醒不过来。 那 次聚餐是大家AA制的，所以别噎死玩命贪杯，反正费用分摊。男爵也付得起自己那份，因为法学哥终于帮他争取到一个在食堂勤工俭学的职务，每天晚上工作一个小时，收盘子擦桌子，食堂免费提供一荤一素三两饭，午餐算是解决了。使劲哥等人都很默契地不在男爵值班的时段去那个食堂吃饭。 不过另一个人值班的时候他们是一定要捧场的，那就是老相识——有路哥。 原 来学校新近规定，所有拿贫困补助的学生都要去勤工俭学的岗位，至少两个月。有路哥被分到和男爵相同的岗位，只不过是同 时段的另一个食堂。有路哥很不称职，一有机会就开溜到外面走廊上抽烟，见到有美女来时也赶紧远远躲开，但每次都会被男爵的同学们大声喊过来收盘子收盘子。再到后来，去那里吃饭成为半栋楼 男生的习惯，呼唤有路哥来收盘子的招呼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四 大二刚开学不久，泡面男爵被传开始恋爱了。 当然是谣传。 那 个女生长相端正，长发烫着小波浪卷，而且显然是那种理发师误会了顾客的意图而做出的小波浪卷，所以看上去有点像黑色的方便面，这就从主观上给予了男爵分外强大的亲切感。男爵晚上在食堂打工，白天如果没课都是在图书馆的自习区度过。因为自习区不能吃泡面，每次临近中午他都是带着碗和两袋面条跑到热水房倒热水 然后在楼梯拐角处解决午饭。 结果那天他在拐角这里遇到了跟自己志同道合的小波浪。女生也是第一次知道可以把两种味道的酱料包混在一起，觉得真是遇到泡面大师了，然后抱怨自己手里这碗康师傅红烧牛肉真难吃，以后也应该尝试混搭。 泡面男爵终于鼓起勇气告诉她自己很早就发现的悲剧：同学，你这碗……是“康帅傅”…… 女生大惊，举起桶面一看，果然是比“康师傅”少了一横的山寨产品，旋即爽朗地哈哈大笑，一点形象也不顾。 因 为这一面之缘，两个人便算是认识了，后来经常一起在楼道拐角里共进泡面午餐。小波浪原来是大四的学姐，最近正忙于考研，所以不顾形象不顾饮食天天泡在图书馆复习，唯一能轻松下的时光就是中午和男爵一起吃泡面，比如泡面男爵会告诉她自己在食堂勤工俭学，并且发现有几个食堂阿姨把学生吃剩下的白饭收集起来卖给 校外的炒饭摊头做原材料，所以他已经提醒自己的室友们不要光顾那些地方——吃完泡面大家又分头去自己的自习区用功。 只不过每次分开前，小波浪都会问她的饮食顾问、泡面男爵同学自己明天最好带哪两种味道来混搭。 结 果有一天两人吃泡面的时候被正好路过的别噎死斯基看到了，他几乎是飞回了宿舍，向众人报告了这个八卦消息。所有的人都和他一样兴奋，但原因却截然不同。假如泡面男爵也恋爱了，那将是童话故事在现实生活中的翻版：想象一下一个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脑的穷苦男生，每天依靠电话座机甚至是平信来和恋人维持着感情的沟 通，这种上世纪90年代才会出现的经典爱情场景，会是何等感人和励志？这可比地铁里有个女郎绕着钢管跳舞或者一个丑八怪拿着高条件征婚简历在市中心四下散发要难得多了。 而他们几个将是这场感情的见证者，这又是何等幸运之事。 为 了不吓到第一次和女生打交道的男爵，大家都采取顺其自然的做法，装作不知道此事，连别噎死斯基都本着看好戏的心态答应封口。可是两个星期过去了，男爵的精神面貌一如既往，一点看不出有什么进展的样子。终于有一天法学哥忍不住问他了：我上次在图书馆看到你和一个女孩在楼梯口吃面？她谁啊？ 男爵：哦，大四学姐，考研的，不过这几天都没再碰到她。 法学愣了一下，想有点点老啊：人看上去挺不错的…… 男爵“嗯”了一声，又继续看书去了。后来法学哥和使劲哥还专门去过图书馆悄悄查看，男爵倒是真的没再和那个学姐碰到，都是一个人独自吃面，心里大叹可惜。因为临近考研，学校各教学楼都开了通宵复习教室，估计那学姐是到其他风水宝地修炼去了。 他们并不知道就在别噎死斯基撞到男爵他们的第三天中午，小波浪学姐没有带方便面，而是几个火鸡和牛肉三明治，是从附近罗森便利店买来的，说，看你每次都吃方便面，营养不行啊，这两个三明治今天我请你吧，算是感谢你一直当我的泡面顾问。 男 爵犹豫了片刻，收下了。是夜，他失眠。到第二天，他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去图书馆，而是去了别的自修教室，一连去了一个多星期，每次都在不同的教室。直到有天他中午看见学姐和另外一个女生一起拿着热水保温杯从C楼2楼的热水房里出来走进一间自习教室，他这才放下心，又回到图书馆的老地盘。 那名学姐，家境优越，本科双学位，想要考研的是全国排名第三的大学的重点专业，目标导师全国知名。如果考研失败，也能出国念书。 泡面是不能配红酒的，连想都不能想。 所以，自觉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