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书堂.我读 第十七期
一个人的浅夜
作者:李木生
夜色悄然四起。
面前的那棵老树,不见枝不见叶,好似披了一袭肥大的黑袍,默然无语。几步之隔,我不走过去,就坐在它对面的木亭子里。老树一定是独自惯了,何况老境也如这夜色,悄然四笼。激情如瀑的时光,或许还在生命的旷远处,啁啾出记忆的绝唱。
寂然的圆形木亭,早已被风雨剥蚀得失去了原色。地上往中心辐射的板条,比同样也是往中心辐射着木条的亭顶,更现着古旧的灰暗。
亭子,虽然,早已习惯了被废弃的命运,可当我轻抚着它有些涩滞se zhi的围成一圈的椅板,仍有一丝丝似有似无的暖意。抬头,看到亭顶稍下处,有一排八个扁长方形的棂孔里,透出天的一些些明亮来,在这浅的夜色里,犹如一排无言却睁着的眼睛。
这个亭子里,多年之前,曾经坐过一拨一拨的精神病人。他们彼此紧挨地坐在亭子里,却各各,独自守定着自己心的天地,任其荒芜。在这荒芜的天地里,苦与痛再无人能够抚慰。只有这亭或多或少懂得一些,一点点积攒起,在自己永也不凉的木板上。
如今,那些个孤苦者走了,远远地久久地走了。
默默的亭还在想那些人、那些人荒芜的心、与心上的痛和苦吗?
人啊人!
来时孤独地来,走时孤独地走,其间短长,没有多大品足,只要好好地咀嚼这其间的痛与苦就是了。
老树身后的那片老屋,从左到右山峦一样地蹲伏着。但我隐约地感到了它们的呼吸,缓慢而沉重的。
有三两个窗口,亮起了黄淡淡的灯光。看来,会有新的主顾、新的用途了。
再度热闹起来时,老屋曾经的岁月,就会被锁住、淹没,以至于寂寥如坟了。
等我离开这个国度的时候,我会想法走进这片有着数百房间的老屋里,用目光一一录存下这如坟的老屋的呼吸。
浅浅的夜,悄悄地浓了些。
有风抚面,似夜在提醒我,时间不早了,一个人待在这样莫测的清寂里不好,回家吧。
望一眼亭外散布的巨大的树,亭边的那棵树,身上粗糙的皮依稀可辨。
树身被夜色淹没着却如桅,蒙胧的冠在风里轻晃着,如徐徐的帆影。一丝轻轻的笑意就浮上嘴角,向着轻风中的夜轻轻地说:“树们,不是一生,都要独自,待在清寂的白昼与清寂地暗夜中吗?”
树下是开阔的草丛了。有繁密的萤火虫儿跳上落下,让夜显得益发静寂。
我似乎感到这草丛间就埋着灶火,萤火虫儿直是被风吹起的火星儿。
夏虫,就在这有点蓝幽幽的火星里低吟。它们,谁也不知道一个独自走路惯了的人,曾有一刻在这寂静的木亭子里,清清静静地与它们一起待过。
车终于行在被黑黝黝的树林夹着的山路上。
车灯如桨,划开夜色。
从后视镜里看到,渐浓的夜,已经淹没了车后的路。
李木生,写于2012年7月10晚十时五十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