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如树》作者:杨培铮 朗诵:海之魂

《红尘如树》作者:杨培铮 朗诵:海之魂

2019-07-16    28'28''

主播: 韩海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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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红尘如树 作者:杨培铮 朗诵:海之魂 一 楼前天主堂院墙内那棵已有两层楼高的玉兰树在风里摇疯了,向左、向右,向前、向后,弯下、弹起,再弯下、再弹起……整棵树摇曳成了疯狂的海潮。风急潮涌,片片叶子在风里翻来覆去,翻来覆去……我站在关紧的窗前看,也不由得心惊胆战,一次次担心那树会被风刮断。半夜里醒来,闻到雨的气息,走到窗前去看,黑暗里依旧一团疯狂摇曳的树影,于是我知道,“凡亚比”还没走,而且威力正加大。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虽已想象不出那风声是怎么样地吹,那叶子是怎么样地响,那狂摇的树影却一遍遍在黑暗里曳啊曳啊——心都疼起来了。 天亮的时候,一边淘米一边透过厨房的窗去看那棵树。风小了,雨还下着,树在左右摇晃。见树下只有几片枯叶而已,树并未受创,于是庆幸并叹服,为一棵树终于挺过一场超强台风的扫荡,为一棵树的力量。然而它是那样疲惫不堪,片片叶子无精打采地打着卷儿,风雨中垂头晃荡。 累了,累了。 让我休息一会吧,让我休息一会吧。 连风吹的声音都已听不见的我,却真真切切地听到了树的叹息。此时它就像一个精疲力竭的人立在那儿,不会说话也无法睡眠。我从小喜欢与树相处,与绿相对,从来都以为,一棵树就是一个人,一个无法掌控命运而又时时在与命运作抗争的人,一个无法改变自己的位置却又忠诚于土地,默默无闻地奉献绿荫、芬芳、甜美的人。一棵树,无奈而执着,孤独却美丽。 我常站在窗前看天空,遥望空中的云朵或者环飞的白鸽;看天底下的楼群,静默成斑驳陆离的油画;看窗底下的路,等候儿子与父亲回家的身影;看窗前的天主堂,信徒们唱圣诗时一张一翕的嘴……然后,我的目光总会落在这棵玉兰树上。目光向左移,还有另一棵玉兰树、两棵香蕉、三棵木瓜、若干棵其他的树。我常常默默感激种树的人,让这小小的水泥森林间有了绿色的滋润。那种树的人还种了满院遍地的花草,最喜欢的是那爬上围墙探头探脑,四处张望的炮仗花缠绕纠葛的绿藤。走出去,一路上有树,公园里有树,学校里有树,有树的地方总让我愉悦。每天去上班,如果不赶时间,我爱绕道五板桥段的绥阳路,那两长排依依垂柳,拂不尽的风情,抒不完的绿意,竟让车水马龙、尘土飞扬的大马路,生出许多旖旎柔情来。最喜欢江滨路,那条路上的树最多。那些紫荆树们事先约好了似的,并不同时开放,而是一年四季轮流着开,所以不管任何季节走过江滨路,都能见到一朵朵的紫云飘过,飘过。我去江滨路,更多的时候是坐在路边的石椅上静静地看树。临江一侧几乎全是榕树,苍劲粗壮的树干撑起一片叶海,从春到冬,醉绿成荫。而我最喜欢看那奇特的树根,把地面盘踞成一个个根的城堡。城堡在一点点地壮大,而那些紧附在树干上正努力向地面进军的根须,有一天也会深深地扎入地下。一棵榕树的根,胜过那多少如梦奢华,若尘虚名呢?学校里也种着很多树,长得最葱郁的也是榕树。每天从那排榕树下走过,抬眼见一个个伞形绿冠,满树葱茏,条条褐须长垂,总忍不住要掐指算算它的树龄——十五年,与学校同龄,虽然年轻,但终古老。想象百年之后树的古老苍劲,想那时候,谁有幸从树下走过?谁有幸依树而晨读,而闲坐,而沉思,而聚友,而倾诉?一棵树,起于凡尘,立于俗世,历尽冷暖,阅遍沧桑。人永远活不过一棵树。 没风时,树们披一身青翠静立,叶儿默默,只有绿光流动。久久凝视,便看见自己的心情,恰如绿水静流。和风熙日里,树袅舞轻歌,便有悠悠之心与满目绿波同漾,与一群白鸽共飞,生命的快乐和忧伤与日月光华同在。而不论酷暑寒冬,风狂雨暴,树仍以葱郁的生机和凛然的力量,为我立起某种希望与信念。走近一棵树,一排树,一片树,我仿佛听见了树的血液在阳光的爱抚中奔突,听见了树的骨头在大地的回声里拔节。那些隐匿在身体里的疼痛和热情,那些被尘埃蒙蔽的灵魂,会在叶隙间洒落的阳光与走过的风里,在叶子的摇颤与飘落中,裸露真颜。 树在我心里是一种力量,一种希望,一种信念,一种情义! 中学母校背依一座叫望安山的小山丘,曾经遍植松树、柏树……无数次在林间与同学游玩戏耍,无数次倚树或读或语或梦……想起母校便会想起望安山,想起漫山伴我走过童年、少年的大树小树。曾在那树下埋下我的梦想,放飞它的时候,树们与我一起欢歌起舞。 后来我还总喜欢把人比作树。 我对挚友说,我是你窗前那棵小树,伴着你的牵挂成长。 我对父亲说,您就是那棵大树,一直立在那儿,顶在那儿。 我对儿子说,孩子,你也是一棵树。 而后学生对我唱着:好大一棵树…… 红尘美如树! 二 我常常一闭眼就看见那两棵果树,一左一右立于屋子两边,一样的果实累累。一棵黄弹树,一棵桑树,黄弹果特甜,桑葚却奇酸。那年夏天,我从师院毕业回家,家里刚搬进新屋子不久,母亲种的两棵小树苗刚吐发新绿,我几乎每天都要去看是否有新芽萌发,每一点嫩红的芽眼都让我兴奋,我看到的仿佛是自己心中正萌芽的希望。我也常常对着它们发呆,简直恨不得马上看到眼前茂树成荫,开花结果。时间就在这样的热切盼望中变得那么慢,一想到要等上几年,就急不可耐。直到有一天,满树果子压弯枝头的时候,我才恍然:光阴似箭啊,该来的都会来,急什么啊! 光阴似箭。两棵果树转眼间已是枝繁叶茂,我每天出门看上一眼,便心生欢喜。有一回,我手扶脚踏车准备上班去,却仍对着黄弹树上粒粒小青“弹子”入神时,二舅走过来,笑容满面,竖起大拇指对我说:“当老师了啊!好啊!很好!很好!”我的脸火辣辣的烫起来。初为人师,几十个异常调皮捣蛋的孩子常让我怀疑自己的为师能力,现实与理想的差距让我迷茫,找不到作为一名教师的荣誉感。但二舅很大声地说“很好!很好!”一颗心也便如那果子一样饱满起来,虽然还是青涩的。二舅办了一个食品加工厂,当时事业正蒸蒸日上,二舅成了那个年代村里首批脱贫致富成功的企业家。而在母亲娘家里,二舅不仅成了家人经济上也是精神上的支柱。我现在常想,如果不是那个庸医的误诊,二舅不会壮年早逝,如果二舅不死,他最疼爱的妹妹我的母亲是不是也可能不会走那条不归路呢?可是,谁能说清楚人生为何那么无常呢?二舅离世没多久,外婆便走了,三舅也走了,接着我的母亲也莫名离去了。 而谁又知道,那棵原本生机旺盛的黄弹树为什么突然间就莫名枯死了呢? 那棵黄弹树结的果大且甜,甚受家人喜爱。每年它刚开花,我就仿佛已尝到了那甜味儿。后来我抱着儿子指着满树的青果说,等它熟了,妈妈摘给你吃,甜着呢!结果那些日子儿子天天缠着我问:“妈妈,外婆家的黄弹可以吃了吗?”母亲听说了,大笑:“哎哟,咋这么夭鬼(闽南语指‘馋嘴’)?遗传了你妈了?”说完却端出早已洗干净的熟透的黄弹果,一边问儿子:“烨,谁最疼你呢?”儿子答:“外婆。”父亲也凑过来,笑嘻嘻地问:“烨,谁最疼你呢?”儿子已在往嘴里塞果子,头也没抬,答:“外公。”弟也跑过来,仍旧问:“烨,谁最疼你呢?”答:“舅舅。”大笑。家里那几年的日子,现在想来,虽然也有不少烦恼的纷扰,但笑声还是常有的。黄弹树也年年不负众望,年年满足我们的馋欲。 其实,那棵桑树长得比黄弹树还疯狂,桑葚每年都密密麻麻地缀满每根枝条,熟透的颗颗深紫,看着也挺诱人,没想到味道却奇酸,终究无人问津。成熟的桑葚无人采摘,遍落于地,人踩过,脚印处点点触目惊心的血红。看着也心疼!可惜了这一腔热血向红尘,空落满腹辛酸!但偏见它年年心血付南风,却依旧年年把果缀如满树紫珍珠,也不由对它开始敬而喜之。 北风呼啸而来时,桑树的枝丫光秃成一个个指向天空的“人”字,更衬得那棵黄弹树愈发葱郁。而某个寒冬之后,桑树已开始萌发新绿,黄弹树的叶子却发黄起来。开始也没放在心上,一个月后回娘家,眼前的景象震呆了我,黄弹树竟已落光叶子,只剩一把病恹恹的干骨头!它怎么了?我着急地问母亲。母亲一脸疲倦,很不舒服的样子,说她夜夜失眠,不堪其苦。母亲生病了,哪有心思再去管一棵树!原本就有神经衰弱症,体弱多病的母亲,从此更是离不开药。药吃了不少,母亲的病情却仍时好时坏。后来,母亲开始信佛,我心里稍稍安定,心想信佛的人自当心胸开阔,诸事放下,自然容易睡得着了。然而一切非我能意料! 2005年的冬天特别冷。满院子花草凄凄,曾经对它们精心呵护的主人在某个秋天的晚上从这里走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我抚摸着那棵早已枯死的黄弹树冰冷的尸骨,回想它曾经的生机与丰收景象,幻想在上面找到一点生命的奇迹。没有奇迹。曾经,当一棵树把它生机勃勃的面貌呈现给我时,我竟以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当一切开始消失,却是那样突如其来,没有先兆。不是不懂生命本无常的道理,但总是要亲历彻骨的痛苦,才会真正体悟生命的脆弱,才会明白一个人所拥有的幸福并不是天经地义不会改变的事。 总觉得一棵树就是一个人,它也会有快乐与痛苦的心情,它也会感到孤独与疲倦,也需要与生命的冬天做抗争。所以,我每凡见到因各种原因死去的树,就像看到又一个被无常夺走生命的人,总会很伤感。而那一棵桑树却带给我新奇的体验。寒冬里,桑树光秃秃的表皮是新生的寄望,与死亡无关。暂别尘世的喧嚣,它开始了与世无争的休眠,任风袭霜冻,它只默然,一切,都为了来春的新生。——这一生,它一开始就被注定结不出甜蜜的果实,这是由不得它选择的。可是这又如何呢?冬去后,它依旧会满树新绿,依旧会把酸得无人问津的果子缀满枝条。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 就算这样,它依旧没能继续活多久。不久后的某天,娘家及周围房子都被推土机铲为一片平地,一些人抬走了死去的黄弹树,也锯倒了已新果累累的老桑树。这一切我没有亲眼目睹,我重新回来的那一天,在一片废墟间彷徨,慢慢地想起一个个已逝的亲人,想起老屋岁月的点滴,独自唏嘘。找到娘家的那块地,只见一片荒草萋萋,突见一丛新绿,惊喜若狂——在一小节尚存的树桩上,长出了一大丛新枝叶,正是那棵被锯倒的桑树!但惊喜只是一闪而过,它终究要被连根铲除。然而那一份执着的绿意,从此不忘。一棵树,它无法掌控命运,改变命运,它无法挪动自己以~ 红尘美如树! 《福建文学》201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