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过去的山,虽是青山,却是呆山、傻山、穷山。这些年,大山们接通了水、电、路、网,包括地下管网,就逐渐有了神经、有了生命、有了灵性,可以眨眼、可以唱歌、可以跳舞……的确,这里的山,是泰山的兄弟和沂蒙山的姐妹,魅力无穷呢。惊蛰刚过,山上消融的冰凌伴着纤弱的溪水,便开始弹拨起春天的琴弦。仿佛一夜间,迎春花、连翘花们悄悄登场了,处处鹅黄,满眼明媚。紧接着,明黄的火焰引燃了百花盛开。于是,春天的鲜艳便排山倒海而来:粉白的杏花、火红的桃花、粉红的海棠花、菊黄的鼠麴草、湛蓝的山鸽子……最多的,当然是杏花,累计数百亩。这个小村,与杏有缘。几百年来,杏仁曾是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当地有谚“东东峪不种杏,老婆孩子光着腚”。现在,杏经济虽然边缘化了,但仍然是家家户户的老亲戚。站在村头,远远望去,满山雪白。走上山去,每一棵杏树虽然主干粗皴,却是新枝繁茂,葳葳蕤蕤,挂满大大小小的花儿,像一张张笑脸、如一只只嫩手、似一个个嘴巴,在风中摇曳着,嗡嗡嗡、嘤嘤嘤、嗞嗞嗞。花儿凋谢了,像漫天银屑,落在山坡上,聚在石缝中,栖在低凹处,仿佛厚厚的积雪,静静地喘息。于是,整个山村,整个暮春,都香起来了,都变成了杏花的臣民。四月下旬,杏花落尽,青胎累累,楚楚可爱。风来了、雨来了,吹落满地,直让人惋惜呢。不过,勿要担心,杏树多子,尽管十之八九流产,剩下的还是稠密。五月里,夏天来临,这些小宝贝们精光头、赤祼身,顶着阳光,进行着剧烈的化学变化,酿造着甜蜜的汁液。而同时,身体也在日日夜夜膨胀,今天像珊瑚,明天似青枣,后天便是核桃大小了。六月杏子熟,红若小女腮。妇女和孩子们挥舞着长竿,在树上扑打。杏子们“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像橙色乒乓球,在地球上蹦蹦跳跳。有性急的汉子,便直接在树干上踹几脚。顿时,杏如雨下,满地金黄,尽是香软。用手一捏,杏核蹦出来,跳到小篮里。在雪亮的阳光下,晒干。而后的日子里,全家人围坐一起,用小铁锤,砸杏核,取杏仁——三斤杏核出一斤杏仁。最多的一户,一个季节砸出1000公斤。每公斤杏仁的售价是多少?40元!这个家家户户砸杏核的风景,或许全国独有吧。整个夏天,山坡上、果树下、角角落落,到处是黄花菜、野蒜、青青菜、仁青菜等等。野菜无主,谁摘归谁。最独特的是河菜,又名泉水菜,只生长在无污染的泉水边。青青叶,嫩嫩茎,拌上野蒜和野韭菜,味道鲜极。一夜秋风起,涂黄又涂红。大自然的魔手挥舞着最奢侈的油彩,染尽群山层林,绘出了一幅最宏观、最瑰丽的油画。这时候,满山瓜果,渐次成熟。南瓜大大咧咧地横在那里,不小心,绊你一个趔趄。秋海棠粉红色,宛若娃娃脸。最典型的是杮子,红彤彤、黄橙橙,如灯笼,照耀着素朴的小村和朴素的人们。其实,小村更美是泉水。泉水从村东的太平山深处汩汩而出,一路汇流成溪,穿过小村,蜿蜒向西。小村沿溪而建。溪边遍布泉眼,喷珠溅玉。可是这些泉水的名字啊,都土得掉渣:尿泉、锅泉、懒老婆泉、旮旯泉、车轱辘泉………锅泉形如铁锅,若开水沸腾。这里是小村的起源,几百年前,来自山西的祖宗,正是在这里发现一口锅似的泉水,才定居;尿泉呢,水从崖缝射出,似顽童撒尿;何为懒老婆泉?婆娘们围坐泉水边,半晌半晌地东拉西扯,不用挪动身体,即可洗洗涮涮。泉水太多了,村民们并不珍惜,洗衣、洗菜、洗澡、洗车、冲厕所,太奢侈了。当然,泉水最主要的功能还是生活。熬出的大米或小米稀粥,放凉之后,像果冻。若炖菜,绵软可口。更可泡茶,格外清香。如此泉村,中国北方,实在少见。淄博市的一位退休干部,身患重病,四肢无力,不能上楼。住进小村后,白天山间散步,晚上直入黑甜。一个月后,体质大增,红光满面,健步如飞。还有一位哮喘病人,在城里喘不过气来,整天咳嗽。可在这里生活,神清气爽,谈笑自若。更多的客户,选择节假日或休息时间,来这里小住。渴饮山泉水,饿餐山野菜。含有多种稀有矿元素的泉水,尽情饮用,随便洗澡。临别时,还可以灌几桶,满载而归。……杏树下、岩石上,一杯土酒,两盘野蔬,听着山风,看着山色,慢斟细品,快哉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