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南的高原(纪实文学)
作者:李春雷 朗诵:海之魂
索南是谁?她是一个婴儿。不!她是一个胎儿。我们的故事开始的时候,她还缱蜷在阿妈肚子里呢。她每天的工作,就是睡大觉、打哈欠、伸懒腰,闭眼,做冥思状。阿爸、阿妈、大草原、酥油灯,还有芳香的佛经……外面的世界,喧嚣却又丰饶,都在呼唤她、等待她、迎接她。突然,她感到一阵剧烈的颠簸和疼痛,痛得哭不出声来,憋得喘不过气来。阿妈、阿妈,这是怎么了?怎么了?……一青果,青藏高原上一个小村的名字。她位于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首府——结古镇的南部草原上。村里是稀稀落落的土房,村外是高高低低的山峰。山腰间残留着灰灰白白的雪痕,那是冬天的记忆。一条小河喧响着从村头流过,那是牧民们的笑声和哭声。春天呢,像一位娇弱的女子,正羞羞怯怯地沿着河边的碎石小路,翩翩而来……天蒙蒙亮,32岁的才仁求吉挺着圆鼓鼓的肚子,起床了。丈夫去玉树打工,她要做一锅酥油茶和几个糌粑,作为远行人的早餐。猛然一阵天崩地裂、天旋地转。房子坍塌了,她被埋在挤压的家具中间,鼻子和喉咙里塞满了浓烈的尘土,黑漆漆,什么也看不到,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外面凄惨的呼喊声。她害怕极了,嘴里不住地喃喃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而后,就失去了知觉……时间,凝滞在2010年4月14日7时49分!……结古,藏语含义是“货物集散地”。这里是长江上游第一个人口密集区,也是青海西宁、四川康定和西藏拉萨三地之间的交通、军事和贸易重镇。汉唐以来,川西的雅州每年都要把数万驮茶叶发送到这里,然后一半运往拉萨,另一半则销往附近的藏民聚居区。除了茶叶,当然还有内地的丝绸、陶瓷、盐巴等等。高原的历史和文化,由此而发酵而丰腴了。而这里的使者,就是冬虫夏草了。那神秘的东西,实在是高原的灵物。这些年,随着时代发展,市场愈加丰富。外地的西服、电视、电脑、手机、MP4等等,纷至沓来。此地的藏药材、奶产品、肉制品和银制器皿等等,也都成了内地市场的抢手货。小镇上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参参差差已是十万人家。前些年,小镇与西宁之间新修了一条214国道。去年,玉树机场也通航了。而现在,一切贸易戛然而止,只有急急火火的救灾人和救灾物质,向着这里狂奔、狂奔……二甘孜属于四川省,距离玉树800公里。才仁求吉的娘家,就在那里。她,上过几年的藏文学校。少女的情思,也曾经青青葱葱。后来呢,柔软的水碰上了坚硬的山,无奈地退缩了。唉,她默默地埋葬了自己的梦想。那些年,她的心思总是迷迷惘惘,像山间的雾岚。8年前的夏天,一个来自青海玉树的四处游唱的民间歌舞团来到了村里。吉它手索南杰,一个未婚小伙子,和阿爸交上了朋友,就住进了自己家里。每天晚上,屋后的山坡上,索南杰的吉它,弹得月光颤颤、花香袅袅,把她冰结的心也弹拨得春水沥沥。阿爸是一个爽快人,竟然答应了他们的婚事。索南杰家里有15口人:阿爸、阿妈、兄弟姐妹和孩子们,都住在一起。属于他们小夫妻的财产,只有两间土坯房。还有16只绵羊、5只牦牛和几百亩草场。在阿公阿婆的传授下,她学会了独自饲养牦牛、绵羊,学会了挤奶、做酸奶和酥油茶,还学会了种青稞、油菜……黑黑白白的日子,如同清清浊浊的河水,静静地流淌着……三16日凌晨3时左右,才仁求吉被武警救援队从废墟中扒了出来,抬到****野战医院的营地。公公、婆婆都受了重伤,被送往西宁,家里的牦牛和绵羊们死伤各半。幸运的是,丈夫只是轻伤。她惊恐地睁开眼:几个穿绿军装的人,正在微笑地注视着她,仿佛梦里。“别动!”朱自清赶紧按住她的肩膀。朱自清,****医院政委,也是这家野战医院的总领队。前天,他正准备着向军区首长请假——远在陕西乡下的父亲病危,他是长子,要回家尽孝。可地震来了,上级命令:火速组建野战医院,开赴前线!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呢?当天下午,他率领18台车100多名医护人员就出发了,日夜兼程31个小时,赶到这里。“爹,儿子不孝,对不住您了!”路上,他一遍一遍地念叨着。当然,这只是他自己心底的疼痛,没有人知道,包括身边的王芳医生。36岁的王芳是野战医院唯一的妇产科医生,毕业于第一军医大学,是一位在读博士。虽然是医学博士,但面对眼前的特殊情况,她也有些束手无策了。孕妇腹部受创,造成内部出血,致使胎盘早剥、羊水污染、胎心微弱。语言不通。两个人比比画画,像是说哑语。王芳急得满头冒汗,好不容易才搞清楚,胎儿的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尽最大可能保胎!注射急救药品——地塞米松,该药可促进胎儿心肺功能成熟。但是,这个时候,问题出现了:预防子宫出血的必备药——催产素告罄!这是一种妇产科专用药。玉树当地医院全部倒塌,无以寻找;相邻卫生机构携带的又都是救治地震创伤的药品。不仅药品难寻,而且通讯瘫痪。情况紧急!怎么办?“要不惜一切代价救人!”朱自清命令。他亲自启用国际海事卫星电话,与最近的800公里之外的西宁方面联系。拔打了数十家,终于确定由青海医药供应处供货。可是,西宁到玉树的车程,最少需要16个小时,远水不解近渴!紧急联系航空部门……
四玉树全境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其中超过5000米的山峰就有900多座。 茫茫的高原,每年几乎有一半时间与冰雪相拥,直到五月份,才会泛起一层朦朦胧胧地青绿。花开的时候,要到6月了,草原才像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一样,开开心心地欢笑起来。所以,七八月份的青藏高原是最美的季节,宛若一个风姿绰约、魅力四射的少女。刚刚跨入九月的门槛,纷纷乱乱的一场大雪,便早早地给这片土地裹上了一层厚厚的藏袍,一直穿到来年的清明。不过,雪白的高原,又像一个圣洁的孕妇,虽然安静无言,却是充满了希望和期待。才仁求吉每天的生活就是在家里侍候老人、饲养牲畜、等待丈夫。家里有一台电视机,原来信号微弱,常常满屏雪花。去年,政府给每家每户赠送了一套卫星天线,可以接收50多个频道。她听不懂,看着里面的人笑,也跟着笑。北京、上海、广州和西宁,那些遥远的繁华,像神话一样……平时的主食是糌粑。把青稞晒干、炒熟,磨成面,加酥油、水和曲拉,捏成团团……夏天里,她常常做酸奶。将牛奶煮沸,倒进容器内,加入少量酸牛奶做发酵剂,使乳酸菌大量繁殖。随着乳酸的增加,牛奶中的酪蛋白开始沉淀,凝结成嫩豆腐状。家里那一把吉它,是他们爱情的信物。冬天的夜晚,每每喝下一碗酥油茶后,索南杰就抱起它,开始弹唱……
你有一个花的名字美丽姑娘才仁求吉你有一个花的笑容啊,美丽姑娘才仁求吉你像一只自由的小鸟歌唱在那草原上你象春天飞舞的彩蝶闪烁在那花丛中啊,才仁求吉……
这时候,她就闭上眼睛,感觉四周开满了鲜花,而自己也变成了一只小鸟,或一只彩蝶,飞了起来、飞了起来……
五
3小时后,催产素飞来了。注射之后,王芳和小儿科副主任戴永利一起,会同泌尿外科、普外科医生,每小时做一次检测,密切监视病情。此时,救援工作已经全面展开,大量的伤员纷纷涌来。伴随着伤员到来的,还有汹涌的高原反应。大部分医护人员是第一次上高原,头痛脑胀、胸闷气喘,严重者出现了脑水肿、肺水肿。反应最强烈的是朱自清。50多岁的年纪,三天没有睡觉了,高烧40.1度,满嘴血痂,形容枯槁,不得不依靠输液、吸氧支撑。大家认为他仅仅是高原反应、缺乏休息,却不知道他内心的煎熬。弟弟在电话里哭诉:父亲已是弥留之际,昏迷中还在念叨着他的名字,家里人正在准备棺材和寿衣。他的家乡在咸阳附近的兴平县朱曹村,紧偎着汉武帝的陵墓。小时候,父亲常常带着自己去瞻望,在夕阳残照中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卫青、霍去病和飞将军李广的故事。可自从1974年入伍后,自己就很少回家了。他永远记得,当兵出发时的那一个秋天的早晨,自己戴着红花,骑在马背上,父亲哈哈大笑着,牵着马,大步流星地在走在前面,步行三四公里,一直把自己送到公社大院里。后来,自己在部队里提干、升级、结婚,有了一个温暖的小家。条件好一些了,再三邀请父亲到城市里住几天,享享福。可父亲总是推托,担心给自己找麻烦,造成不好的影响,直到现在,也没有来过一次。自己还是年轻无知啊,总感觉来日方长,还有机会,可今天……哦,父亲,他的心在滴血、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