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夫读汤养宗新年里的第一首诗

      新年第一天，著名诗人汤养宗写了今年第一首诗《大海日出，这是新一年开始的时间》，正好也成为我今年读的第一首诗。一气读毕，喜欢得不得了。汤养宗在早期曾被冠为“海洋诗人”，他写海洋的一些诗，至今为很多人津津乐道，并认为后来的诗，包括成名之后的诗，虽然仍与海洋有公开或暗下的关联，但仍很喜欢，甚至更喜欢那些纯粹写海的诗。今天这一首，应该是完全趴在海面上写的，或者诗人站在水面上，甚至成为海里的一片浪花或石头而写的，总之写得很投入，每一个字都有海的咸涩和苦味，又有些腥味，但诗人今天偏偏从海上闻到了奶香。这一“异化”的意象，坐实了汤养宗“海之子”的身份。我现已离开福建，离开了那片海域，所以在岭南已很难想像诗人今天上午站在霞浦的海边，陷入凝思，然后发生了什么。可以想像的是，冬季的海风和灿烂的阳光，联合作业，一起以物理和化学的力量，把诗人一下包裹住了。无论他愿意不愿意，无论他的肉身还是内心，都不得不承认：在辽阔的海洋面前，你永远只是个婴儿。就算你已步入中老年，白发飘飘，皮肤开始松驰，让海的光和风一作用，你就得承认自己的壮实和情欲。我生活在海边多年，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海洋是个软体物还是个硬家伙？说它硬，它有海水；说它软，它有石头。后来我也就想通了，当你面对海，站上个把钟头，忘掉所有的杂事，一门心思于观海，假如你当下很硬，海能让你软下来；再譬如你正软，它能激发你的硬气。但这样的与海相互“迎合又对抗”的过程，在我身上尚没发生过一次。你看，汤养宗今天这首诗，证明今天上午某刻，当时朝阳初升，海天一片焰火，海水冒出了热汽，与他手里的一杯牛奶（没准是一杯白茶呢）发生了“依偎”关系，杯里的一部分流到海里，海里的一部分，不断往杯里倒灌，最后越演越烈，海水和杯饮物都疯了，在最激奋处忽然冷静下来，各自开始检讨，又在评价对方，其实这一刻的海与立于海边的人，又有谁能说得清谁是海水，谁又是在逶迤的海岸线上奔跑的孩童？他们是一家子的，也可以说都是海水，也都是海风，也都是海上的云和光，也都是时聚时散的鸟儿，也都是越活皮肤越见黝黑的人。当我读到一半时，我自觉我在海上，也在海的上空，又在海边一座石头房子一扇木窗后面。新的一年又来了，我们又都老了一岁，海因为我们老了一些，看上去也老了一点，但我知道这是个错觉，只在一小段时间里，或一刹那，比如在汤养宗写这首诗的那会儿，可能会有那样的情况发生。是不是真如此，我不敢乱讲，只有汤兄自己知道，或他也稀里糊涂的说不清。反正，新年第一天，他写了一首好诗，一首海的诗，海上的一轮朝日，从东方升起，升起，然后飞扬，铺张乃至浪费开了。   《大海日出，这是新一年开始的时间》/汤养宗   远处的海水正在变成牛奶。这是 新一年又要开始的时间。我们的身体 正以让光阴相认的方式 迎合又对抗着阵阵吹来的风 天色宜人，大海有杯子里的那种芳香 可以大口大口地喝掉 愕然间，人与沧海，也是伸手间的热饮料 排列在万物序列里的浪波 是鼓手，热烈，催生，胸有成竹 那相互依偎的喧腾，飞溅起来时 才得知每人都有单独的激扬 而我是谁家小儿，面对金色的照射 有了呓语，战栗，与翅膀。 观海日出，我们站立的地方 真正成了地球的宅基地 身体涌出了孩提时的笑声，还有花木 古朴的气息，而天空又在 印证，大海对日出的呼唤依然没有违约 在喧响的人数中，大海一个 我也算一个。这就叫被照亮 皮肤里的鸟群，相信这一天的开始 就是机制，就是歌唱的理由 看啊，海水正在选择修辞，正在 全部变成牛奶，这刻如此芬芳 世界被沐浴，沉浸，抚慰以及深呼吸 祖国，你交代我看管的色彩都在 任何一条辩证法都服从于 这轮日出中的风生水起，披着光芒的我们 结成群站在了一起，不修边幅 显得有点大手大脚，概无别的大事一样   （2022.01.01   22:14   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