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问西东

看完电影《无问西东》的那个夜晚，我反反复复读了林觉民写给陈意映的《与妻书》，其中有此一句： “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彀？”   天下之大，容不下白首以偕老。   再回到电影中，是沈光耀的同学站在沈母面前，不无悲怆地道出一句：“不是天下之大，容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而是国家危亡，我们都要上战场。”   沈母执手而立，令佣人捧出一杯茶，递与来者，只有一句：“喝杯茶，再赶路。”   再无更多言语，但所有的故事已经讲完。 从此来者无畏，而失去了儿子的沈母，亦无憾。或者，早在沈光耀的画册里，当看到那一句“妈妈，对不起”，沈母已经释怀。   时光再往前几年，沈光耀的人生是怎样的呢？   是“垂杨门外，疏灯影里”的“跌宕歌词，纵横书卷”，王国维的《少年游》里都写不尽的风发意气。   那时候，沈光耀和一些志同道合的青年，在西南联大读书。   世道艰难，办学不易，泥屋茅舍里，却是朗朗读书声。 云南常有雨季，大雨来临时，老师的声音被淹没在雨声中，课无法讲下去，老师淡然转身，写下一句“静坐听雨”。   镜头扫过那些年轻的脸庞，有一种朴实的文艺的浪漫气息，在雨季里扑面而来。   也有更艰苦的时刻，战机轰袭，他们躲在山沟里，将教具、书本搬来，在纷扰的乱世中，记下每一位教授的字字句句。   此际，大有一种“天下之大，心之宁静处，皆可为书桌”之感，明明西南联大的环境并不好，泥泞、偏僻，饥荒，但因为那些年轻人饱满的意气，我只觉那是最好的白衣年代，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可惜，最好的年代，总会迎来最坏的时刻。  战争很快全面爆发，沈光耀弃笔从戎，人生的云波诡谲，从此避无可避。   沈光耀也想过母亲所说的那种“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同喜欢的女孩子结婚生子”的平实生活，但哀鸿遍野，他的心指引着他走另一条路“这个世界缺的不是完美的人，而是从心底给出的真心，正义，无畏与同情”。   他选择了直面自己的真实，纵然代价很大。   但也正因他的同情，正义，他托住了陈鹏（黄晓明饰演）的人生。那个在战争中因为他的馈赠存活下来的孩子，带来另一种对人生的叩问： 俗世肮脏，要不要持初心以贯之？ 在这段故事里，同样，前半段太天真，后半段太残酷。   陈鹏喜欢的女子王敏佳（章子怡饰演）原本单纯无邪，对世界抱以巨大热情，只因一次打抱不平，写出了一封信，从此人生急转直下，被谩骂，被攻击，被自己曾经动心的男孩李想背叛、抛弃，被人当作“社会败类”几乎殴打致死。   唯一给予她温暖的，只有陈鹏。 那个风雨弥漫的夜晚，当她从死亡线上挣扎出来，一睁眼看到那个男孩守着自己，一颗心，碎过，又缝合，终究，终究，所有凄凉里，尚余一点温暖。   够了。有这一点就够了。   人生有时就是这样薄幸： 心存恶意者， 一点人性的恶就能令其报复社会； 而心存善意者， 遍历荼毒，但只要还有一线光，就能站起来，再爱这个世界一次。   看似，前者被偏爱，但你我都知道：善良的人，才永远是命运的强者。   陈鹏的爱托住了王敏佳的生命，也托住了她对人生的信仰。 纵然命运欺她，辱她，她仍然选择勇敢面对，宽恕和原谅。   而陈鹏呢，他始终是一个简单的“笨人”，默默地为喜欢的人付出一切，也默默地为自己的工作付出一切。   电影中有个片段，我始终不能忘记，陈鹏和自己的同事颠沛流离，投身科研工作，因为研究的是原子弹，奔波劳累加上辐射很大，年纪轻轻，头发已经稀稀落落。  可他坦然面对别人的异样目光，一如往昔，真诚善良，无悔无怨。   我喜欢这些秉持初心，坚守纯良，勿忘真实的人，因为他们，这个世界才没那么坏。   《无问西东》用四个时代的四段人生，讲述了这样一个几乎要被我们遗忘的道理。   另外一个是沈光耀的老师吴岭澜（陈楚生饰演），出发时是“醉卧松竹梅林，天地藉为衾枕”的书生意气风发，却很快在途中迷失了自我。   带他走出迷途的是他的老师梅贻琦以及泰戈尔的一次演讲。   吴岭澜问梅贻琦，何为真实？ 梅贻琦答：“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做什么，和谁在一起，都能从内心散发出一种平和的喜悦，这就是真实。”   因此，他学会了听从内心，不和自己较劲儿。后来，他在飞机轰鸣而过的云南昆明将自己的领悟讲给学生听，因此给了沈光耀莫大的慰藉。   陈楚生的这段故事并不长，镜头也很少，但非常让我意外。 陈楚生有一种天然的蕴秀，他戴上金丝边框眼镜往民国时代里那么一站，那个时代就还了魂。  从此那些有浩荡清风的文人形象，就不仅仅只存在于想象中，而成为作者的笔，画家的墨，诗人的韵脚。   另一个焦虑过，迷茫过的是职场精英张果果（张震饰演），他和我们每一个正在谋生的人一样，深陷社会的尔虞我诈中，害怕对别人付出真心，也拒绝相信别人的真诚。 在他的字典里，原本只有赢。   他已打算为利益放弃正直，却在机缘巧合下，终于明白：比赢更重要的，是不要违背你的初心。   电影的结尾处，张震说：“我们不一样。”   是的，电影里四个故事的主人公，他们的人生和选择，都和别人期待的不一样，他们没有被世俗的规则所打败，所以他们最终收获了“不需与人言，但我知我心”的宁静。   他们的命运看似无关，却早在从前已经重叠。冥冥中，以孤勇为线，良善为针，缝出温暖的注脚。   吴岭澜的真诚面对自己，是沈光耀的一线光； 沈光耀的正义、无畏与同情，救赎了陈鹏； 陈鹏和王敏佳的宽恕，唤起了李想的良善； 而李想的良善，又在无意中打捞起张果果几近沉沦的人性。   而我相信张果果的一次善意，同样会生出另一种温暖。   彼出于此，是亦因彼。   电影中，章子怡和黄晓明有这样一段对白：   “我不敢闭眼，一闭眼，就感觉自己一直在往下掉，下面是无边无尽的黑暗。” “不要怕，我和你一起掉，我就是那个为你托底的人。”   其实，电影中每一个不约而同选择良善的人，或者说，芸芸众生中，每一个选择良善的人，都是为这个世界托底的人。   我知道世界很美好，但有时世道艰难。   “看到的，听到的，经历的，常常会令你们颓败，世俗是这样强大，强大到生不出改变它的念头来。可是如果有机会提前了解自己的人生，知道青春也不过只有这些日子，不知道你们是否还会在意那些世俗希望我们在意的事情。”   “愿你在被打击时，记起你的珍贵，抵抗恶意；愿你在迷茫时，坚信你的珍贵，爱你所爱，听从你心，无问东西。”   不要小瞧每一个“你”的珍贵，正是因为有着千千万万这样的“你”，这个世界才被一点一点从深渊中打捞出来，我们的“人性”也才没有掉到更大的黑暗里去。   所以，珍惜每一个“无问西东，砥砺前行”的人。   电影中，恰好有泰戈尔访华在清华演讲这一段历史，泰戈尔的演讲亦曾解开吴岭澜的困惑。 那么就用泰戈尔的一句诗“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来致敬每一个坚守良善的风雨赶路人。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