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天

雪天 作者：逸野  东北边陲延吉的冬天是个真正的冬天。入冬以后的几场大雪，天地整个变了模样。山岭皑皑，银装素裹，杉树、雪松披着厚厚的雪袄，道路的两旁堆起高高的雪堆。湖是冻了，河是冻了，穿着鲜艳滑雪衫的少男少女在冰面上坐雪板，玩狗拉雪橇。喜欢冒险的小子们就相约到山林里滑雪、狩猎，尽情地疯癫。天是清朗的，阳光是耀眼的，阳光下风依然很猛，夹着雪花，呼呼地扫过去，扑过来。 这样的雪天是需要酒的。柳喜欢雪天，下雪的时候他的心里就欢喜。生长在这里，几十年看雪，玩雪，赞雪，醉雪，一点不厌烦。他不能想象，冬天里没有了雪，生命里没有了雪，那还有什么意义！因为，雪天里有很重要的活动——喝酒。我分辨不出，是因为酒柳才喜欢雪天？还是因为雪天柳才喜欢醉？也许有关联。柳是个才子。文章写得好，在圈子里小有名气。在中央民族学院毕业后，就回到家乡的一家民族文学杂志当编辑。认识他的时候，他在中山大学进修，他的豪爽和真诚一下子把我吸引。我们成了好朋友。柳很爽直，乐观，清瘦的样子，笑起来很有感染力。他的酒量不大，但喜欢和朋友们聚在一起，吃着小菜，随意聊着，慢慢喝着。外面风雪漫天，天地混沌；屋子里炕烧得很热，心暖暖的，酒温得烫烫的。酒兴浓时，就唱起来，舞起来，笑起来，喊起来，用最民族的语言和方式表达心中的欣喜和情感。 那天他叫来了几位朋友，我们一起到一家小菜馆喝酒。酒是家酿的，浓度不高，却后劲大，醉人。我本来是能喝几杯的，在那样的氛围下也就没防备，一杯接一杯地喝起来。席间，有面容佼好的朝鲜族女子唱歌，我听不懂歌词，却能感受到音乐的优美。柳就一句句给我翻译，写下来，我读着歌词，觉得有深深的感伤。柳说，唱的是家乡，乡愁，乡恋。朋友们跟着唱，一边敲着桌子的边缘。我沉沉地醉在乡愁乡音里，竟然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我也爱雪，但我的南方只有一年到头的阳光，没有雪，也没有那好听的歌，好看的舞。柳是知道我的。从此，每年第一场雪飘落长白山麓时，柳就会给我电话，抑制不住兴奋地说：下了！雪！好大的雪！在南方喧嚣里的我听了就激动万分，一个劲地问：山盖住了吗？河冻住了吗？路封住了吗？柳说，是的，是的，已经有人准备去滑雪了！你来吗？这个冬天？我的心就激荡起来，喃喃地说：想，真想，再看看雪！他说，那就来吧，我等你！接下来就是长久的沉默。柳在那头轻轻地叹口气，说我明白，我明白……那就明年吧，明年好吗？我说明年还有雪吗？柳回答我，有的，一定有的，年年有。我不知道说什么，有泪水在眼眶打转。柳就说，我喝酒去了。我照例叮嘱他别喝多了，你的身体，喝多了不行了。柳就笑起来，很开心的样子。他说没事，死不了呢！要是没酒，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我黯然。心里是很难受的，但我用轻松的语调说，别忘记多看看雪，替我多看看。柳说会的，看雪，想你；想你，看雪…… 我们联络并不多，一年中也就几个电话，问候一下，说说家常，报个平安。原来是写信的，后来也就不写了。发了几封Email，寄了几次电子贺卡，后来也没继续了。可是牵挂是真实的，思念在每个有阳光的日子，在每个雪天。不管我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在长白山的雪地里沉醉，但那的飞雪，那的朋友，那的纯酒，那的歌舞，已经根植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