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蕴鑫名下百亩田,雇三位长工,农忙时节,另请短工。他有五个儿子,老大老二圆了房,还有三位童养媳,加上长工同锅吃饭,偌大一个家,厨房不请佣人,全由内人和童养媳负责洗洗弄弄。
去年,固定的长工还仅是两人。田蕴鑫年纪大了,跟着一块锄禾拔草,腰酸背痛,开年才又雇了一位。
新雇的长工,是老长工徐永康带来的,他的亲侄子,名叫二宝,十七岁的后生小伙子。
徐二宝读过两年私塾,家里到底穷,没有读下去,又没有学其它手艺,糊口是个问题。徐永康旧年在东家过小年的时候,田蕴鑫托他来年物色一位长工,他觉得东家待遇不错,心里藏私,想到自己的侄子,新春元宵第二天上工就带来了。
听说二宝识字,田蕴鑫破例给他配了一盏灯。灯是铸铁的老灯盏,小孩巴掌大,形状似锅,凹窝盛菜油,浸根灯芯草,点着后灯芯会烧灭,所以时不时要用竹签把灯芯挑出油面,正所谓的“挑灯”。
灯光虽然暗淡,晕圈一二尺,这可是以前房间不备的。徐永康原先两人,不管白天是否劳累,晚饭后没事,断黑时习惯早早洗洗上床休息,半夜小解,门背后有尿桶,熟门熟路,摸得准方位。
二宝来了,同他们一间房。他们住在栈房里,正屋的西边,几脚路。栈房不小,囤谷放农具的地方,特意隔出一间住房。
田蕴鑫对二宝说:“你要看书,跟我儿子说一声,自己去书房拿。”
二宝不太好意思,先借了一本《警世通言》。
白天没法看书,田头事情多。二宝跟着徐永康学种田,播种插秧,作埂蓄水,除草施肥,节气是关键。农闲的日子,东家也会安排事情,劈柴舂米捡屋漏。徐永康告诫侄子:“你还年轻,做事不要偷懒,让东家欢喜。”
二宝做事还真不惜力气,舂米是体力活,他一人承担下来,舞动木杵,汗流夹背。
田蕴鑫含笑踱着方步近前来,围着二宝转一圈,看见石臼四周的地上谷米四溅,脸色立变。但他还是不紧不缓地交待:“等一下把地上扫干净,没沙子的人吃,有沙子的给厨房煮猪食。”
“哦!”二宝不知道东家已然不高兴。
二宝干体力活,又在长身体,饭量特别大,田蕴鑫倒不是很计较。掉在桌上的饭,二宝不拾回碗里,而是趁人不注意弹落地下,踩上一脚,这让田蕴鑫很不舒服,糟蹋粮食会遭天遣。
徐永康提醒过几次,饭桌中间的菜,比如米粉肉或鱼块,只能夹一次,主人也是如此,女人过后上桌,还要吃剩菜剩饭呢。二宝总是不自觉地又下了筷子。
更甚者,只要有好菜下饭,二宝嘴里发出的响声特别大,“吧叽吧叽”,猪吃食似的贼难听。
有日吃罢晚饭,二宝他们回了栈房,田蕴鑫的大儿子忍不住开了口:“辞了二宝吧?”老二更坚决:“辞!”父亲喝住:“不懂规矩,哪有中途辞退人的?”
以前,大户人家请劳力,开始说好雇用时间,议好工钱,虽是口头契约,雇佣关系,但大家都讲信誉。
这种事一般都是过小年的时候议定的。
腊月二十四,似乎是专门慰劳长工的日子,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东家在这一天设宴招待一餐好的。吃了小年饭,长工就可以回去同家里人团圆了。
还有另一种说法,暂不累赘。
且说二宝,有使不完的力气,而他做的事情,总是毛手毛脚,东家不放心,让他跟着徐永康一块做。二宝好像有点愰惚,嘴里会突然冒出一句:“李生真傻!”
二宝借来的《警世通言》,搁在床头一年了,翻来覆去只读《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一文,他为杜十娘惋惜,不能自拔。
日月不紧不慢地滚动,转眼腊月二十四,南方的小年。田蕴鑫照例添了几道好菜,上了烧酒,客客气气敬了三人。饭毕,结了三个人的工钱,又格外增送徐永康叔侄每人半袋米。
徐永康知道,田蕴鑫有“打发”,自己和二宝来年就要另寻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