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去过杭州西湖,但是,在扬州看到瘦西湖的那一刹那,便无端地认定:西湖当是大家闺秀,瘦西湖则宛若小家碧玉。最是那西湖瘦啊,纤巧雅致,清秀婉丽,精细如眉,湿润如眼,眉眼盈盈处,仿佛那轻轻的一握。  西湖的美,来自于湖光山色,落落大方,简洁清爽。除了那句“西湖歌舞几时休**直把杭州当汴州”以外,好像没有太多的垢病。追究起来,源于柳永写了一句“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引得金主完颜亮遂起策马扬鞭之意,入主中原,挥师南下。这是柳永惹的祸,这是西湖惹的祸。更多时候,西湖与政治无涉。  瘦西湖好像就有些不同了,隋炀帝为了它而开通大运河,康熙和乾隆为了它而六度南巡,然后,亭台楼阁,画舫彩桥,秀娥娇娃,美味佳肴,俨然帝王家的后花园。烟柳繁华地啊温柔富贵乡,怎不让人起那旖旎腻糊之想呢。 旧时还有一说,是关于布衣百姓的。风和日丽的某天,许多人一起畅谈人生,最后得出终极理想:腰缠十万贯,驾鹤下扬州。这可真是够贪的,既要有人间富贵,又要做快活神仙,还得逍遥在明媚如画的扬州城里。只是,世间若真有这等好事,只怕也不得长久,想想,那腰间的十万贯大钱还不把仙鹤给活活压死啊。  若是不那么贪心的话,扬州,扬州城里的瘦西湖,还是整妆净面待君来的。在吴王夫差平了邗国之后,在稽康的广陵曲散绝之后,李白来了,他羡慕了友人可以“烟花三月下扬州”;白居易和刘禹锡也来了,分别写下了《醉赠刘十八使君》和《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并成就了千古名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当然,还有杜牧,他不仅仅是来了,而且是长驻于此。这史上最著名的扬州长官留下了一系列风华绝代的扬州诗篇:“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 与杜牧牵牵绊绊的,若干年后,又有一人:南宋时的姜夔。姜夔说:“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这是姜夔自度的一阙《扬州慢》,词中最大程度地化用了杜牧的诗句,诗意和诗境却和杜牧的截然相反,凛凛然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那一年的姜夔方才21岁,比杜牧在扬州的而立之年还要年轻得多,按理说来,本应是更加意气风发的年华。 只是,彼时的扬州早已不是昔年,既不是已被雨打风吹去的“四相簪花”的风流,也不是辛弃疾所看到的“烽火扬州路”的惨烈,只剩下了两个字:萧条。若说还有什么,便只有那渗入到骨髓中的清冷了。风是清的,月是冷的,这一份清冷,让年轻的词人怎么也无法艳丽明朗起来。心啊心,那被历史揪住了的心,是痛的。  扬州啊扬州,你到底是怎样的面目?我该怎样地来想像你,盼望你,以及走近你。当我行进在前往扬州的路途中时,我的心,也正是这般地在冰火两极之间摇摆不定。 到得扬州,去了何园,去了个园,最最让人向往和流连的还是瘦西湖。未至之时,我很有些担心,担心船娘们会穿着青布碎花的小褂。那是水乡或古镇的风情,而不是风流销金锅的景致了。在瘦西湖招摇的波光里,看到摇桨的船娘们一律穿着粉色的斜襟滚边短衫,妖娆多姿,秀色可餐,这让我将担了一路的心给安放下来。  让人失望了的是二十四桥。我感觉自己似乎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为了那一座桥而去的。关于二十四桥,有说乃是瘦西湖上二十四座小桥的总称,也有说因乾隆当年携了二十四娇同游而得名,又有说曾有二十四位美人吹箫于桥上而改名,还有说是吟风弄月的“念诗桥”被谐音成了“廿四桥”……  二十四桥啊二十四桥,终究是让我失望了。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我只看到一座很平常很平常的单孔小拱桥。桥身很新,想必是修建不久的,据说此桥宽二点四米,两头各有二十四层台阶,两边各有二十四根栏杆,还有二十四个浮雕。我从桥上走过时,旁边有人在很认真地数数,一级二级,一根二根,一个二个,生怕算错了一点两点。我仓皇而过。我想,真正的二十四桥绝不会牵强至此,恶俗至此。二十四桥明月夜也好,波心荡冷月无声也好,那是一种从诗歌里散发出来的芬芳。在这桥上,有着最多情最温柔最明媚最朦胧的月光。“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若没有了这桥上的月光与桥下的波光,扬州,该不会被称作中国的月亮城了吧。  扬州本是善借的,借得西湖之名,借得金山之势,还借得白塔之形,为何独独不能借得那诗中的意境呢?瘦西湖啊瘦西湖,最是那西湖瘦,然而,比它更瘦的是那青衫的诗人,还有诗人那惨绿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