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风诗歌阅读札记》(1)陈离

《落风诗歌阅读札记》(1)陈离

2021-04-22    15'02''

主播: 大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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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具体的冥想”与“抽象的抒情” ——落风诗歌阅读札记    一 对于一位还在大学校园就读的刚刚二十出头的青年诗人,说太多赞美的话也许是不合适的,对于他的成长可能也并没有什么帮助和益处。但我还是要说,当第一次读到落风的诗,我所感受到的灵魂的激荡,美的愉悦和发现的惊喜,都是那样久久让我难以忘怀。他致力于诗歌写作的时间并不长,但他在诗歌写作上所体现出的才华,以及他现有诗歌作品的完成度,都有些令人惊叹。诗的世界有时就是如此神奇,一位新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不知道他来自何处,也不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成长历程,但仅仅凭着有限的阅读,你就会让对他的心灵的品质和诗的技艺发出由衷的赞美。当然,这样的赞美既是针对一个人,也可以说是针对所有的青年和整个世界。无论你经历过怎样的内心的沮丧和失望,只要一个充满蓬勃的生长力量和无限的可能性的青年站在你面前,你就可能完全改变对于世界的态度和对于未来的期待。 乍看上去,落风的写作也和一般的“青春写作”并无多大的差异。孤独,寂寞,悲伤,生活的艰难,成长的伤痛,对于现实的焦虑,对于未来的担忧,以及内心深处莫名的不安和恐惧——这些年轻的写作者必然会处理和表达的个体经验和心灵历程,也经常出现在他的笔下。但是他在学习写诗不久,就完成了《临渊记》这样的作品:   在通往那座最高的山的路上 紫色的小花开在隐秘的角落 白云巨大的阴影投在山谷中 光荣的山谷,供奉着神灵 我就像水一样,逆流而上 此时我有锋利边缘,为了切开 那些如大风般无形的阻碍 黑色的鸟在我的头顶盘旋 这世间,美好的事物都悬在空中 我伸出手,摘一枚未成熟的浆果 而深渊,如同伟大的诗人但丁 穿越黑暗森林,在地狱的第八圈 他的老师——维吉尔,对他说 你要站起来,你要爬的梯子还很长 就算离开此地也不算完结 当我站在山巅,看见银色的水面 在蜿蜒的谷底兀自闪光 好像深渊从未发生在我身上 而我曾见过,深渊的样子 他穿一件白衣服,有清瘦的脸 他不说话,摊开黑暗的手掌 静静地坐在,众人之间   很难相信这样的诗出自一位才二十岁左右年纪的青年之手。这样的诗是经得起一遍又遍反复诵读和体味的。从这时候开始,落风就让自己的诗歌写作和那种自发的青春期的抒发和歌咏区分开来。令人惊讶的不仅仅是他的诗歌语言的成熟和诗的技艺的老到,更是他在这样一首短诗里所呈现的他的内心世界的丰富和深邃。这样说,仿佛很容易引起误解。因为我们赞美一个青年,一般会说他单纯,天真,有一颗赤子之心,诸如这一类的话。我们更愿意和这样的青年打交道吗?我们更愿意读到这样的青年所写出的更单纯和更直接的诗吗?这是一个不怎么好回答的问题。但在我们的世界里也确实有另一类青年,他们更敏感更内向,和他们的经历有关,也和他们的阅读有关,他们的诗歌表达一开始就呈现了一种沉思的品格。与他们打交道,读他们的诗歌,你确实能够感受到他们的“与众不同”。他们不轻易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很多的时候他们是沉默的。但你分明能够感受到他们内心的紧张。这种紧张源于他们的敏感多思。同时你更感觉到他们的善良,感受到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爱,和对几乎所有人的体贴。不必有更深的接触,你还能感受到他们的克制和忍耐。你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青春岁月,想起那不知来由的无处不在的的生命的哀愁是怎样侵袭着一个青年的心。他们处于生命的幽暗阶段,他们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艰难和孤独,但他们时时刻刻都在默默努力。他们的努力所结出的一种果实,就是他们所奉献出的沉思的诗。当思想成为一种稀缺的品质,当一些青年轻易地将自己交给习俗,这样的沉思的诗,就更显得难能可贵。 在我看来,《临渊记》就属于这一类的作品。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会将这首诗指认为诗人创作生涯中的一部重要作品。说它是诗人的“成名作”有些夸张,因为年轻的写作者并未获得多么显著的名声。但这样的作品确实会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诗人全部的忧伤、激情和野心仿佛都在这样一部开始的习作里有所体现。“在通往那座最高的山的路上”,这是惊人的句子。他真是勇敢啊,他怎么一开始就敢写下这样惊人的句子?在这首诗里,他好像有点不够克制,他一开始就暴露了自己在艺术上的巨大野心。但这并没有什么不好。无论在艰难的青春岁月我们会遭遇多少生命的挫折,我们的内心都有极其狂放的一面。无论生活在怎样的时代,年轻的生命都会感受到理想与现实之间无法避免的冲突。艺术成为青年人释放压抑的自我和内心的一种方式,非常好理解。《临渊记》确实气象不凡,伟大的诗人但丁在诗中直接出场,其象征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我们应该感到欣喜,就在我们的身边,有这样年轻的写作者,在他的艺术道路刚刚起步的时候,就将自己的写作瞄准了《神曲》这样伟大作品的高度。而且他确实在“通往那座最高的山上的路上”,看见了一些也许一般人不会看见的东西,或者不敢看见的东西。“紫色的小花”,“白云”,“黑色的鸟”都是他所看见的,这些都是他的写作激情的重要方面,但是他写作的最大驱动力,可能是他在攀登山峰的途程中看见了“深渊”——正如诗歌的题目所表明的,在整首诗当中,“深渊”是最重要的意象。诗人的全部努力,仿佛就是要建立“深渊”和那座“最高的山”之间的联系。这当然不是一件可以轻易完成的任务。他一开始就给自己的写作设置了相当的高度和难度,他将要走过漫长而艰难的道路——诗人对此有十分清醒的认识,所以但丁的老师维吉尔说给但丁听的话,他也听到了:“你要站起来,你要爬的梯子还很长”。 这样的写作其实是有点危险的。我在读《临渊记》的时候,一边惊叹于年轻诗人的早熟和出手不凡,一边也在心里暗暗担心:他开始的时候起的调子仿佛有点太高了……一只夜莺想唱出自己的歌,它的啼声初试自然是重要的,但更重要的是接下来它会怎样将自己的歌继续唱下去。“沉思的诗”的一个危险,是将“沉思”变成思想的轮子的空转,然后写出貌似高深莫测但其实空洞无物的“玄学诗”。我一直觉得,为数不少的年轻诗人将诗写得越来越晦涩难解,其实与此有关。 关于诗的内容和形式,已经有无数的争论。有人说,对于诗歌来说,形式是更重要的内容。这样的说法自有其道理,但也很容易引起误解。对于所有的艺术表达来说,问题的关键是:你是否对这个世界真正有话要说,然后才是怎样努力将你想说的话说好。对于诗歌来说,事情也仍然是这样。有时候会出现这种情况,一开始我们对一位年轻的写作者抱着极大的期望,但很快就发现他有些难以为继,然后他就彻底消失了。我们感到遗憾,但也无可奈何。艺术的道路无比艰辛,一个人是否能够坚持下去,并走得足够远,既起决于写作者个人的努力,也和其他的外在因素有一定的关系。 在我看来,对于青年诗人来说,努力让自己的世界变得更加广阔,并试图和仿佛虚无飘渺、但又是确确实实的存在的“无限”建立一种联系,是至关重要的。对于这一点落风应该有非常清醒的认识。以我对他的诗歌的阅读印象,他很少在诗中写“爱情”。他自然非常关注“自我”和“内心”,但是不与外在的世界建立联系的“自我”和“内心”其实非常空洞和可疑,对这样的“自我”和“内心”的过度关注,会使人变得空虚。一个可能的解决方法是:让我们回到故乡和童年。于是我们看到落风的《罕见的水》:   回到故乡时我仍然年轻 迎接我的是 一个明亮的黄昏金色的光 照耀在马路上 远处的群山在我眼中收缩 而我的眼似乎需要时间 适应这空旷的时间 我看见那些老人们坐在门口 晒她们的太阳和她们低垂的晚年 贪玩的男孩被催促着归家 完成假期作业 灰白圆木堆积在无人路边 母鸡安静啄食 从朽坏的桥护栏上掉落的滚石 光秃秃的河流 走上斜坡看见的高大树冠 投下的斑驳阴影 我走过那阴影就从我身上流过 像一种纯净 而罕见的水   这是一位青年诗人的“还乡记”。“还乡”是文学的重要母题,对于生活于剧烈转型时期的现代中国的写作者来说就更是如此。诗人还那么年轻,就走在返回故乡的道路上。这首先是一种情感的需要吧,看见过“深渊”的游子更希望能在故乡的怀抱里寻找到“属地”感和归宿感;但也极有可能,诗人从一开始就洞察和体悟到了艺术的秘密:所有伟大的诗歌既指向“普遍”和“永恒”,同时又是非常“具体”和高度“及物”的。优秀的诗人必须“置身”于时代和现实之中,让所有人的幸福和痛苦成为自己的幸福和痛苦,唯有这样才能消除一个人看见“深渊”之后所产生的眩晕感。一个以诗歌为志业的人,无法从一开始就以“旁观者”的身份开始自己作为诗人的生涯。置身于时代的痛苦之外的人,是无法写出有生命力的感人的诗歌的。在今天的社会生活当中,诗人不再可能成为时代的“弄潮儿”,但诗人也不能仅仅“以言行事”,如果他想让自己的诗歌成为一种有效的写作,他必须首先是一个行动者和一个实践者——当然,对于“行动”和“实践”的理解,也不必过于狭隘。“旁观者”也许是一种资格,只能诗人到了晚年才能够获得,那时候他已经没有了在生活的海洋中遨游和搏击的体力,观察和思考成为他介入现实生活的较合适和最恰当的方式。 年轻的写作者在成长的过程中所遇到的最大的挑战,和需要解决的最大的难题,都与此有关吧。你必须是一个“诗人”,然后才能写出真正有价值的、有血有肉的诗歌作品。当然,这里所说的“诗人”,决不仅仅只是一个名号和一种头衔,更是一种责任,一种担当。一个人面对世界和时代的难题,他必须有敢于面对的勇气,不回避,不逃离,也不假装着视而不见;或者是以一种犬儒的态度,对真实的问题给出一种虚假的、无法令人信服的回答。在这里最能显示出一个写作者心灵的品质和生命的质量,而一个诗人所创作出的诗歌作品的艺术水准和境界,不过是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