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不惑

廿五，清明未至，天气却有些阴晴不定。掌灯时分，空中飘起蒙蒙细雨，裹挟着低温的风吹过被雨水润湿的石板路，显得街上有些冷清。 穿得有些单薄的我打着颤在一家面馆躲雨。在平遥略带寒意的夜里，我遇见了老陈。 面条的香气混合着热蒸气扑面而来，我在氤氲的白汽中模模糊糊辨认出面馆走进一个穿着蓝色冲锋衣的身影。冲锋衣顿了顿脚步似乎在考虑剩下数不多的位置选哪一个，然后他径直向我走来，站在对面指了指空位说“姑娘，这没人吧？”我点头示意后他笑了笑拿出消毒水搓了搓手，看着那只熟悉的柠檬味的小瓶子我不禁乐了“叔，你也洁癖呀？”他看了看我说“唉，我是无所谓，可媳妇是个讲究人。”他说这句话时眼睛里似乎闪着星星。末了，他把背包扔在一旁却把挂在胸前的小布包放在手边擦干净的位置上。我略感奇怪，却也没有细问。 我没想到的是冲锋衣居然很健谈。从他坐下没多久，点一碗面，一小壶酒，一碟花生米。一边浅浅抿口酒盅咂咂嘴，嚼一两颗花生米，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和我聊着。宿迁人，从小听项王的故事长大，有点小生意，出来大半年了，去过不少地方，自驾上万公里。他向我讲述一路上的故事时，总会时不时提起一句爱人的叮嘱。我觉得他们感情一定很好，因为每当他提起爱人时脸上总会不经意染上笑意。他说“当年穷的叮当响，媳妇从没嫌弃过，她呀，对我简直太好了，这辈子能有这么个人，不知道我上辈子积了多大福，……”看着冲锋衣面带微笑，我不禁有些好奇地说“叔，你没带阿姨一起呀？”眼神有些放空的冲锋衣愣了愣说“叫什么叔啊，都给叫老了，我姓陈，姑娘你叫我老陈就行，你嫂子也才四十来岁比我还小，不许叫阿姨。”我毫无防备的被他逗乐了，喊了句“老陈，你这人真逗。”我透过眼眶里笑出的水汽看见他努力地调整嘴角弯起的微笑，我也看出了这个微笑似乎带着苦涩，他弯起的嘴角似乎牵动着连接心脏的神经，眼中的水汽让我有些看不清楚，但我分明感觉到他的眼眶红了。呼吸间，能闻到桌上飘着的淡淡汾酒香气。他张了张嘴缓慢地说“后来呀，日子好了，媳妇却没了。”他轻轻摸了摸手边的小布包，眼神温柔，声音古怪地说“她走时说想转转，我这大半年就带着她到处走。我媳妇爱叨叨，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我爱喝酒，胃不好，媳妇整天骂我，现在人没了，没人叨叨了……”他的手摸向胸口狠狠砸了两下说“这里跟被剜一样，太疼了。”我惊讶地张着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三五口利索吃完面条，红红的眼眶不知是被热气还是酒气呛得湿润，老陈看着一脸呆滞的我说“姑娘，我这话憋太久了就想找个人说说，你别太在意了。有时间了还是多陪陪家人吧。我先走了……”老陈依旧像来时那样把装着爱人的小布包挂在胸前，末了，想要扯出一个好看的微笑，却没能成功。 雨停了，街上做旧的灯笼红彤彤连成一片。我看着面前那只空碗，想起了老陈斑白的头发和渐行渐远走得有些摇晃的身影，和爱人一起旅行，却也寂寞到绝望。 那天夜里，我静静站在街上，任由身旁川流不息的人流来来往往，抬了抬手，对着远处那一抹蓝色无言做别。 萍水相逢，面馆一隅。老陈，愿你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