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再回想年少时的迷茫和执着,或许原因都不记得了,青春就是让你张扬地笑,也给你莫名的痛。
——宫崎骏
其实库山我是没去过的,虽然离我生长的丁香镇只有十几里的路程。
丁香中学后背有座山,我经常爬上去,站在高处眺望,丁香镇地型是典型的小盆地,象个锅。四周山峰围成屏障,可以看到红桃、龙泉、华桥几个村落,甚至远在对面山嶺的新中村,也能隐约可见,但库山是不在视线范围内的,它隐在我后背的大山内,幽深静谧。
我对它的一切意想全来自叫童的少年,他是我青葱少年时唯一的友伴。
我的整个少年都是瘦弱孤独的,喜欢静静地坐在后背山的大青石上,看晨曦洒在田野山峦,看暮色笼罩绿树村庄,炊烟袅袅,稻香沁脾,默念该怎样在画纸上把它们都描绘下来。
大河从田畈(饭)中穿行而过,流向不知名的远方。大河是我们对应绕村而流的小河有别的一种叫法,其实都不大。但我想它应该是从大山深处,从库山,童的村庄流来的,带着童的味道,清澈甘甜。
和山里的孩子一样,童有黝(友)黑的肌肤,健实的体魄,甚至有点粗野,跟我的文静天然之别,本无交集,只因分到同班同桌。
对任何人都友善,这是我自小就学会免受欺负保护自己的明智方式。在那时,填简历还有阶级成份一栏的年代,在我来说每次填表都要纠结,地主富农是干万不能写,贫农也不是想站队就站队的,只能红着脸写上中农。象我们这种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家庭子弟,在很多时候是不被待见。
但我跟童的友谊却越来越深。
我尝过童从山里带来的野果,青涩酸甜,甚至童把早餐从食堂打来的馒头分一半放在我课桌的抽屉肚里。我知道每个星期童和其他或远或近的农村少年一样,背着几十斤的大米,带着大瓶的咸菜,走上十几二十里的山路,到学校的食堂兑换饭票。男孩女孩都一样, 年少赢弱的后背,沉重的步伐,那是我经年不忘的画面。
我也把我认为好吃的东西分享给童,邀请住校的童去我家借宿。
我家是有院落的徽式老房子,带中堂天井样式的,前门,偏门,后门,厢房也很多。虽然我是邀请童来借宿,父亲却是不允许的,于是我选了一间靠近院落,偏门旁的房间做自己的卧房,离父母的卧室也远,这样有时童来我这里借宿,可以偷偷地经过院子从偏门进我房间来。清晨再偷偷的溜出去。
相守秘密原来是使人快乐的事情。
“库山一窝圆,内有千亩田,上半年收稻米,下半年收银钱。”这句谚语是童告诉我的,收银钱我是不相信,但茶叶却是有的。父亲每年都去里面收购五脊坡的绿茶卖到城里补贴家用。"这些野果是我上山砍柴、摘茶采的,很多。好吃吗?"童总是笑咪咪地说。
我们学校也有茶园,新茶采摘的时候,也会利用晨读的时间组织学生上山摘茶。而且每人都有采摘任务的,每次我都因为完成不了任务重量犯愁。童总能绕到我身边,从自身的书包里掏出大把的茶叶塞进我包里。有时我觉得他也不够,“没事"童俯身捡块石头,藏在包底用茶叶盖好,偷偷地对我眨眨眼,然后高高地举着书包,跳跃地奔下山去。
金色的晨光此刻全照耀在身着白色朴素衬衣的少年背上。
只是我没养成喝茶的习惯,常年白开水一杯,然而一切与茶有关的农事,我都认为是最美好的回忆。
放假期间,很长时间见不到童,有时也想去库山,去找童玩,“我家弟兄姝妹7个。”那是怎样大家庭。只是走了一小半路又回来了,未知的路途让我担心,害怕迷失,我不是个勇敢的人。
清朗的月夜,我坐在老街中桥的石铺上,默默地望着小河流水,树影婆娑,月光水银般倾泻水面,潾潾细碎。童蹲在我旁边,“我要离开这里了。”我对童说。“嗯。”童起身走了,带着大山的温暖,泥土的芳香。
回到家里,对着院落,我轻轻的吹响口琴:
“ 晚霞中的红蜻蜓,请你告诉我,童年时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 。
提起小篮来到山上,来到桑田里,采到桑果放进小篮,难道是梦影。
晚霞中的红蜻蜓呀,你在那里哟,停歇在那竹竿尖上,是那红蜻蜓……”
几年后,父亲去世,我回镇上送葬,细雨飘零中,我手捧遗像,一路跪谢送别的亲朋乡邻,竟远远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孤立地站雨中,虽然泪眼中的身影模糊,但我知道那是童,只是深深地凝视片刻,我依然前行,自此一别,遥无音讯。
宫崎骏:到不了的地方都叫做远方,回不去的世界都叫做家乡,我一直向往的却是比远更远的地方。
今年库山举行《库山农耕文化摄影比赛暨田园趣味运动会》,各地游客也纷踏而至,只是我却拒绝了同行,但我把所有见过还有未见过的美好的景象都安放库山身上,一切一切故乡的原风景,如我心中永远的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