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没

淹没 作者: 三杯秋    “我如果安全到你家，你会答应我的告白吗？答应归答应，还是要接受别人，去恋爱，结婚。” 一夜的一场暴雨，淹没了地势低平的道路。很多，很多记忆淹没在水里。 雨水倒灌，从门缝挤进来，几双高跟鞋顺着水势漂进厨房。她还在卧室。暴雨下了一夜，隔着玻璃窗也能感受到亚热带湿冷的风和台风天狰狞的面孔。她一夜未睡，常常有人在她耳边喊救命，那声音和此刻狂风试图撞破房门一样急切。她直挺挺地躺在凉席上，浑身僵硬。大难临头的时候她永远都是这样，一个人僵在原地，只等最后的裁决。 电台里说，城市的林木被风雨连根拔起，水位已经没过膝盖，提醒市民不要外出。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着，一条新讯息，提醒她关好门窗，呆在屋子里。 街边的落叶粘住卧室的地板，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淌进她的书房。她才扯过床头的黑色丝质外套，跑进堆满了书画的房间。 很多，很多记忆淹没在水里。 白色绸布包裹的画像，墨黑牛皮纸封住文件，一个普普通通一场雨不会带走的生命。 电台里说，今年是百年一遇的超强台风。那年也是。他走的那一年也是这样说的。 她抵住房门关上后的空隙，带着泥土腥味的雨水浸湿揉成一团的黑色外套。她仿佛听见他说，游子，再坚持一会儿。 那场雨已经连日连夜落了三天。物业下达通知说业主必须在台风来之前搬离。她是真的不知道雨会这样大，整座城市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留守在风雨中。她慌了神，断电以后只有手电微弱的光，囤的食物所剩无几，看似挨不到第二天。那是半夜，他及时的电话救了她。他说，游子，再坚持一会儿，我来找你。她听他的话，挪动所有笨重的家具抵住门窗，用布条塞住门缝。 雨不停歇，似瀑布贯穿天地间。一场雨的来去耗时三天，等雨水干涸又是一周。她坚持了八天，守在他的病床前。 她有预感。那时候一个人用几件旧衣裳塞住房门的时候她就有预感。他发讯息说，距离你还有2.1公里。他说，游子，你再坚持一会儿。 她拼命顶住急欲破门而入的狂风，腾出一只手回讯息。她说，注意安全。 按下发送键，讯息一直打转。2.1公里外的电线杆横空折断，他骑车经过积水处，淹没在水底。 那条未发送的讯息再也无法抵达他的那一端，即便他跨过这座城市从北往南，此刻距离她不过2.1公里的路程。 她恍惚松开手，门外的水倾入，在她身旁流淌开来。未命名的花和未命名的草逗留在她四周。水没过她的脚背。 台风渐息的那几天，她一个人到距离自己家2.1公里以外的地方呆坐了好些天。如果她知道台风当夜就会停，如果她知道风雨会刮断电线杆，如果她说，你别来。可他们都有私心。他打算在轰轰烈烈的台风日向她表白，在推开门的瞬间拥她入怀，告诉她别怕，我在。 她拆开牛皮封袋，只存放了一张A4纸。八年前的今天，一样的超强台风，早在前一天就下发的通知上说，为保证安全，请业主近些天不要外出。 连车库都上了锁，他不知从哪里找到自行车，硬是在急风骤雨间穿梭，一定要在大雨停息之前找到她。 加护病房里要靠近他的嘴唇才能听见微弱的声音，他说，游子，我如果安全到你家，你会答应我的告白吗？ 她说，当然。 他抽动嘴角卖力地笑，游子，答应归答应，还是要接受别人，去恋爱，结婚。 她用手掩住脸，指缝间有水珠滑落。水没过了她的膝盖。她想，这是那天的水位。 她掀开白色绸布，铅笔勾勒的他立时出现在她眼前。还是八年前的模样，才刚毕业，不常见面。可彼此都心知肚明，只差开诚布公。他寡言寡语不讨喜，却总为她制造不具名的惊喜。那种感动后来再也没有在其他人身上感受到。 电台的声音戛然而止，陌生号码给她打来电话，熟悉的声音告诉她，等雨渐小才回来。 挂断电话，她把手机一点一点接近满屋子的水，浑浊的雨水中再也找不到可以联系她的手机。 很多跟他有关的记忆，都沉没在水底。她尽力把他推向回忆，像当初临别时保证的那样。可雨水依旧凶猛，记忆泛滥。她尘封起这段往事，内心的歉疚依然会渗透进已经平稳的人生。 水没过她的鼻子，就等一双眼睛去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