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岗村有间凉水站»作者:陆华章

鸦岗村有间凉水站★陆华章【此文写于1989年，获中山市散文一等奖】水是山的精华，或许是大自然情有独钟的缘故，三条蜿蜒清澈的小溪，汇合在一起，再沿人工铺设的水管，一直流到村边凉水站，水还是那样洁净、清甜。用这溪水煮出来的饭，能大长人的胃口；用煮开的溪水沏的茶，清香飘逸；劳动者仰面张嘴，在水龙头下咕咕咕咕喝个够，又是精神一振，气力十足，妇女们用这溪水洗衣服，不用放多少肥皂洗衣粉，一样的柔顺干净。母亲便在这里为全家洗了二十年的衣服。小时候，每到晚上九、十点钟，我打着比我的小手大两倍的手电筒，跟在母亲后面，照着母亲来到这村边的凉水站，洗全家人的衣服，那时，爸爸在外面工作，早出晚归，母亲白天忙着干活，中午做家务。吃完晚饭，全家人先后洗完澡，洗衣服的差事就由母亲担当了。母亲每洗完一件衣服，都用一个与众不同的动作把衣服拧干，放在篮子里。碰到洗被单，母亲叫我抓住一头，她在另一头使劲地拧，往往把我的手腕拧得蛮疼蛮疼，但我总是顽强地坚持着，直到母亲松手。长大了，我也逐渐能在另一端出力，那时被单被我和母亲拧得很干很干。冬天洗衣，我拿着手电筒蹲在一米外的石头上，照着母亲冻得通红的双手在衣服上搓呀搓呀，一直到洗完，母亲才把我从石头上抱下来。后来我到了上学的年龄，晚上要做功课，母亲不让我跟她去洗衣服了，只有到了星期六才破例。而其他时间里，没有我这个助手打手电筒，她便黑暗中洗，在黑暗中拧，在黑暗中走路，一切都是凭着感觉来做。读小学的时候，我喜欢把铅笔削得尖尖的。有一天，我削尖了一支短铅笔，竟不知放到那里去了。第二天，上课前我在笔盒里找到了它，一样的尖，不过好像短了一点。这个细节，当时被我这个粗心的孩子忽略了，直到前两年，看到母亲手上有一小块肌肉呈灰色，问她，才知道那是母亲当年为我洗衣服时，被我放在衣袋里的尖铅笔头戳伤而留下的痕迹。有一小截刺进了肌肉，未能取出来，十几年来淡化成灰色！当年母亲把铅笔头削尖，放回我的笔盒。知道这个伤疤的来历时，我好像被一支铅笔尖重重地戳在心上！大概母亲从那时候起，开始注意在洗我的衣服之前，先翻一翻口袋，看看有没有“秘密武器”，这个习惯终于使我的一个真秘密被她发现。三年级暑假，爸爸外出，恰巧那个学期我考试成绩不好，母亲问起，我便按自己的准备报了个分数给她。为防备她万一翻我的书包，我就把成绩单藏在裤袋里，想不到当晚就露了馅。第二天，母亲问我：“是你记错了分数还是老师登记错了？怎么你说的跟这单上写的不一样？”说着扬起了成绩单，我只好承认考试不好，报假分数企图蒙混过关。母亲说：“这学期算了，下学期好好学，不然我把这事告诉你爸爸。”在我保证“下学期好好学”以后，母亲答应了我的要求：跟爸爸说我的成绩单被她洗得破烂不堪。可是这一次是她骗了我，其实爸爸一回来，她就把我的成绩告诉了他，等我知道她“骗人”的时候，已是8年以后，我正准备收拾行装到大学读书。那一份成绩单，现在依然好好地收藏在我的抽屉里，母亲说：“别丢了它，那要用来教你的孩子！”。时过境迁，现在我已长大。尽管家里早就买了洗衣机，自来水也引到了家里，我还是想：在某一个漆黑的夜晚，在村边的凉水站，让我为母亲洗一次衣服，而母亲打着手电筒，照着我，照亮我的整段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