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枝»作者:吴丽莎

«繁枝»作者:吴丽莎

2023-05-25    15'01''

主播: L卫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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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繁枝—缅怀我的父亲吴中心 作者:吴丽莎 小城的风,削薄了寒节的厚重,轻声低吟春暮夏初的乐章。屋门前的大树,从稚子的一弯细臂,精壮成了农夫黝黑黝黑的后背。它曾是我们最忠诚的聆听者。聆听着散学孩童的嬉闹笑喊,伴响那灌耳而入的单车银铃,叮铃,叮铃铃;担着宝货的贩郎悠扬至巷底的脆嗓,渐近,渐远;聆听着窗前女孩弹错的音符,母亲的严纠,她们与它,总是重复着某刻的时光倒流;聆听着前夜他与她的绵言私语,月下树盟,换今夕她的嘤嘤啜泣;聆听着夜幕千万次合拢又滑开的西西又梭梭。至如今,它撑开着数根硕大的枝翼,遮挡住冰雨烈阳,做了卫士。它不再俯身倾听了,也许它的耳朵已长满了厚茧子,听不太清楚了。它依旧是静默的,一位静默的长者,予以过客一寸凉荫,静默等候归家的人儿。这粗糙无奇的灰褐色树干,挺拔于屋前。大树四季常青,硬朗健壮,生命力极强盛。褪黄的叶抵风微漾,落了地的纯黄也依旧饱满如新。叶子落了又新,枝繁叶茂,没有凋零的季节。它的第一根树枝就生得高,以下秃淡如伞柄,约莫两三米往上则是另一番景象了。豁然撑开的根根枝骨,是它有力的臂膀,它们静展于尘嚣之上,托承着密密织织的叶条,军绿色的椭圆叶子且硬朗厚实,一串串匀称地簇列在每一个桠点上。似有一股气宇,由下溯上,温润无声地输送至每一根枝,每一片叶,这股雄浑的气宇最终凝结成了大朵大朵圣洁的玉瑶芳。它们绽亮天空之上,暖阳拂下愈加剔透瓷白,亦许是这气宇的滋养,它们不曾低头须臾,始终徜徉于光合中——束贝合拢,似通体莹泽的莲灯,包裹了一个春天的秘密;屏开怒放,足有手腕心合捧之大朵,面朝骄阳明媚而生,沐泽雨落风吹俊挺而开;最是这朵朵半开半合,可以装进一箩筐的精灵、仙子与梦境。它们雍容高雅,不是以取悦的姿态来争艳人间;它们明亮斐然,散发着月儿柔光,欲包裹住黑暗,又远远地让人无法靠近。清晨,一场急雨骤降,雨斜着落下,我的肩背湿了一半,身旁的树也涤尽了尘埃,雨水如数万支细针从天空极速坠下,击中它们,又即刻软凝成了晶露,勾勒着花托和叶儿的形状,连绵不断,悠扬情深,白瓣浸润在露珠里,散发柔醉的水光。它们是圣洁又孤傲的,遥远又那般高不可及。终于,踩了高处,用雨伞勾了一朵,摘了一瓣至手心,瓣白如截肪,指尖轻捻嫩滑,牵出一细条瞬息氧化的乌线。托至鼻尖,闻到一抹没有侵略感的素雅原香,清清淡淡,香如其形。不舍摘下整朵来赏,我更愿远远欣赏它。花蕊包裹着绿油的果实,花朵则像盛着仙果的玉盘,更像是一双托举的大手,同它伟岸的躯干呵护着一个“婴儿”。这双温厚的大手,捧护着稚果不受伤害,直至它们结实长大可独立枝头,“大手”才会枯黄,渐渐无力地凋落。花朵包裹果子的温度,好似掌心护住明珠的父爱,它是一棵有交待的树。这棵树,是我父亲种下的,已有许多年头。我已记不起许多事情。依偎在父亲的肩膀,父亲依靠在树的脊背,他讲故事我听,我多么自豪小时就听过骑着扫把飞的仙子故事,那比外国的哈里波特可早上几百上千年去了……父亲说,女孩子要在最好的年纪读书,在最美的年华拍照。高高的他就站在和他一样年轻的大树旁,朗笑仿若昨天,他的手不再覆握住我肩膀的位置,而是轻轻扣在背后,那副照片定格在我十五岁那年被记忆蛀虫偷偷吃掉的夏天,我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弄丢了脸庞上的天真,也记不起我和父亲不再亲密无间的线索……无数次梦回母校那三年,那时似乎全校只有一个每天晚自习还会在校门口接女儿的爸爸,傻爸爸可能忘记她长大了,叛逆的少女说爸爸就跟教室窗外的班主任一样可怕呀可怕,害她都快没了朋友。从此她就会远远地,远远地看到,父亲站在树下等候她的身影了,风霜雪雨。多年后,我无数次梦见回校园好好读书了,我还梦到父亲等候的身子与树长在了一起……几年前的一个午后,有阳光也起风,牵着孩子,拉着箱,带回一颗受了委屈的心。远远地看见父亲站在原地张望着,我终于又找回了,那穿过无数黑暗困顿苦苦求觅着的,照亮我人生的灯塔。树更高了,他却显得那么瘦弱了,他的白衬衫与树上的花一样明亮,晃湿了我的眼睛,我遗传了他那忧伤的眼神,而他的悲愤里却盛着慈悯,我记得这样的清晰。风不大,生病的原因,他的腿连着西裤有些站不住的微抖,那是我一辈子都不能忘的画面啊!父亲说,儿子,我接你们回家。我懂这一声呼唤,藏着寡言的父亲所有的深情。越长大,越觉得父亲就是那棵树。我的父亲,从山窝窝背着简朴的行囊翻山越岭去求学,外面的知识也似黄土地里的庄稼,努力着根疯长;令他一辈子魂牵梦萦的军营海岛上,那些暗无光亮的煤矿井下,踏遍苦难的基层角落里都曾开过洁白璀璨的文学之花;他那么平凡地撑起了一个家,养儿育女,为家奉尽一切后,他却病倒了。有树如它,生而平凡,尘埃之旁不委屈。有他如树,生而平凡,乌糟的环境下,依然树般清傲,穷时不卑,春风不亢。他的精神何曾不似这树一般,忍受恶劣的天气,于布满尘埃的环境里挣扎生长,开枝散叶直到开出高洁之花,丰实之果。父亲走后的第一个秋天,秋天显得从未如此寒冷。孩子拉着行李箱,我带着一颗悲伤的心回家。傻树还在,却再也见不到那个等我的人了。病了的母亲也像枯黄了的颓叶,孤伶欲坠。花儿早掉尽了,见着果子掉的方式也甚惨烈,它们连着脖颈,一颗颗,生生整整地砸落于花坛各处。附近的孩子捡着玩,说这是绿色的“松果”,而它们更多的是被环卫员扫进了垃圾桶,掉下的宿命,自然是得不了大地的滋养了,不禁悲从中来。与光阴相守了数十年的树,繁茂愈然,它付出了那么多,会怜惜这些掉下的果子吗?这郁葱苍翠的大树啊!为何我的父亲唯独不似你这长青不老,陪我岁岁年年。再一年的初夏,母亲身体恢复了许多。当我陪她在顶楼晒太阳,母亲说往下看时,我惊住了。多年的夏天,我从未见如此多的白玉兰极盛绽放于眼下,仿佛一夜间飞来了数十只仙鹤,深浅不一地栖息在枝上,憩落在这新夏里,他们或亮翅缱绻,或雍容娴雅。云中白鹤们吸收着阳光精华,折射出独有的银光,又凝萃在天然的画布里。盛景壮如斯!想起父亲曾经说过,人站在高处,才能看到最美的风景。我似乎理解到了他的教诲。今年中秋,回到故乡。同母亲,孩子,栖坐于树下赏月,忆着甜酸往事。月儿挂在繁枝间,旁边始终黏着一颗小星。划破黑暗的繁枝,也拨开了我的心雾。恍惚,释然。或许,父亲并不是那棵树,我们也不是花与果。父亲是一根繁枝,也曾高高撑起过一寸天空,而树,是我们生生不息的家。在缓缓长流的岁月里,我们生而平凡,平凡着像每一根树枝一样,带着平凡的使命而来,历风霜苦难,也馥郁芬芳,我们无限地供养,收获果实与爱,我们为了家而叶茂枝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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