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
张恒溶
一
其实我从小对动物都不敢太亲昵,对它们怀有敬畏之心,从来是惧而远之。比如说对我家拉的公家的几头牛,都是哥哥姐姐们放得多,我只是个小跟班,最多拉牛喝个水。至于骑在牛背上放牛,那我更是没有风光过,也没有那个胆量做。看着它们弯弯的一对牛角我就有点心虚,生怕它们弯我两下。看着村里老人孩子骑在牛背上晚归很是羡慕,水牛悠悠地驮着主人走在公路上,有的甚至祖孙两个人骑在牛背上,牛的肚子吃得饱饱的鼓鼓的,像个大圆袋子吊在牛身上。夕阳西下,村子里上上下下炊烟袅袅,鸡鸭也赶着归笼了,那个景致看起来特别温馨和谐,特别有情调。其实我家哥哥姐姐都能骑在牛背上放牛,驾轻就熟,唯独我最小又胆小从来没试过。不过想尝尝那个骑牛的滋味还是在心里盘桓了很久。
有一天下午,看着幺姐骑在牛背上准备出门放牛,我觉得很过瘾,就仰慕地对幺姐说:“幺姐,我也想骑在牛背上”。幺姐微笑着看着我爽快地答应了:“好,你来试试吧。”“我怎么才能爬到牛背上去呢?”我疑惑地向幺姐求助,“你只要把一只脚踩到牛角上,手抓着牛背上的毛一翻身就爬上去了,简单得很。”幺姐说的轻描淡写。这时牛正好低下头,我就哆哆嗦嗦地试着把左脚放在了牛角上,可瞧见牛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心里直打鼓,还是不敢上。我可怜巴巴地望着幺姐道:“我不敢上,它如果发疯跑起来,我怎么办呢?”幺姐鼓励着:“不要紧,它不会跑的,有我在。”我又大着胆子把左脚放在牛背上,右手抓着牛背上的鬃毛,右腿想跨上牛背却老是跨不上去,“幺姐,你把我抱到牛背上去吧?我不敢爬上去。”幺姐笑着拉着牛绳,一把把我着力举到了牛背上。“坐直!”姐喊着。我弓着的背马上挺直了,陡然觉得坐在大水牛上人挺高的,人和牛屹立在山坡的公路边,像庞然大物般有点让人惧怕;牛背没垫垫子,牛背上都是层层的鳞皮合着污垢清晰可见;旁边还有蚊虫伺机叮咬,牛毛扎在人身上一点也不舒服。幺姐赶着牛小心地朝前走了几步,我就嚷着要下来:“幺姐,我不骑牛了。”以前看着别人骑牛很帅很爽的坐姿,那天骑牛的感觉并不像我原先想的那样好。幺姐把我抱了下来,从此我再也没有想骑在牛背上的愿望了,这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一次骑在牛背上的经历。
对于纯良的牛我都不敢亲近,所以对其他动物我更不敢亲密,除非是没有攻击性的小鸡小鸭,还可捉着端详一下。因此对有攻击性的凶猛的动物---狗,我向来是敬而远之不大喜欢的。再说在我妈妈在世的时候,我家从来没养过狗,只养过公家的为我家挣公分的牛,为我家抓老鼠的猫,为我家创造价值的鸡和猪;对于狗,那时村里有一条公家喂养的狗,照顾着全村,用不着再费粮食自家养一条。所以在我十一岁以前,我家是没有养过狗的。
八十年代初的一天中午,我放了午学回家,看见我家里堂屋里跑着一条小黑狗,一尺多长,不胖不瘦,短短的尾巴,一双小黑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没有汪。不知怎的,我陡然生出一股怜悯,没有以前对狗那种凶悍印象的嫌隙。爹和二姐都在家,我迫不及待地问:“这是谁家的小狗?怎么在我们家? ”二姐说这是某某家的母狗**小崽,送给我们家一只。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心里不禁有一丝喜悦:一只不要钱的白送的小狗崽。
我凑近它,观赏着我家的这位新成员,只见它甩着小尾巴在厅堂里跑得很欢,没有一丝害怕。猛然我想到今后怎么叫唤这只小狗了,想着电影、小说、别人家的狗都还是有称谓的,我不由抬起头对二姐喊:“二姐,我们给小狗起个名字吧!”二姐应声道:“好,你起吧。”叫它什么好了?怎么显得不俗又有它的特征呢?我再次定睛仔细观察它,只见它通体黑色,没有一根杂毛,叫“黑狗”,太土;叫“黑子”,既有特色又洋气,想到这儿我不禁拍着巴掌不无得意地又对二姐喊:“二姐,二姐,就叫小狗黑子吧,蛮好听的,在附近也没有狗重名。”二姐微笑同意:“那就叫黑子吧!”“黑子,小黑子,快过来!”我笑着望着它拼命招手,小狗朝我稳稳地跑了过来,我像对小孩说话样郑重地对它宣告:“听好了,从今往后你就叫黑子,喊黑子就是喊你的,听到没有?!”我斗胆摸了一下它的小脊背,它很柔顺没有叫,平静地望着我,似懂非懂。
随着时间的流逝,黑子逐渐长高长大。通过喂养它,我知道它饭量很大,每顿要吃一大碗饭或稀饭,还有我们吃饭扔在地上给它吃的饭菜、骨头;有时候它也会把屎拉在家里,我们会给它马上打扫清洁;它的窝被安置在偏屋,靠近我家系牛的地方,以便于报警,当了牛的保安。这个时候的农村已经分田到户了,牛对各家各户农业生产很重要,所以很金贵。
黑子自从在我家落户,就愉快地和我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我没想到养狗也很有乐趣。因为黑子是从幼崽抱来养的,所以一点不怕它,虽然我以前那么怕狗讨厌狗,但对黑子却很喜欢,因为它对主人温顺听话,忠诚,通灵性,而且富有情感。
我自小就是父母和*************************************************让驯养它,并让它听你的话。我那时只要一叫“黑子”,它就会随时从它活动的地方蹿出来疾速跑到我面前,我拍着它的脑袋说:吃饭去,啃骨头去,把那只鞋叼来等等,它就会屁颠屁颠地去执行。看着一只小狗跟着我跑来跑去,就像我的像跟班,我不再孤单。我可以跟它说话,跟它玩耍,跟它喂食,看着它一天天长大,我也有点小主人的成就感。我也敢伸手摸摸它的毛,拍拍它的背,但从不敢抱它,因为它毕竟是伶牙利齿的狗,我不敢没有戒心。这已经是我对狗最大尺度亲近的表示了,就是连我家的猫我也是不抱的,我怕它的爪子不小心把我抓伤。所以我对动物是有尺度的爱,总觉得它们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二
在一个假日,隔壁家几个表姐在我家道场边玩,我搬了几把椅子在那里,五六个表姐妹围坐在一起聊天。表姐家的白狗也过来在我家桌子底下寻骨头吃,黑子看双方主人聊得正欢,就赶白狗不让它口中夺食。为了培养它的大度精神,我忙呵斥着:“黑子,让它吃。”黑子听了,就赶紧绕到桌子的另一边去啃骨头去了,没有再驱赶白狗。
其实平时我们并没有很多时间去驯养黑子,只是尽主人的本分给它喂养了一日三餐,但黑子很聪明,说什么它好像都听得懂,虽然我们平时很少正儿八经指令它干什么。我表姐家一直养狗,对驯养狗经验比我们多,她一般不怕狗。平时她都把手放在她家白狗头上摸,我都不敢。我只摸黑子的毛背,从不摸它的头,更不敢亲吻它的脸。虽然它的毛黑黑的像黑缎似的闪光,摸上去滑滑的,我内心很喜欢它,但从不太亲昵,与它一直保持着人和动物的距离。
这时白狗黑狗两条狗都在小主人身边绕来绕去撒欢。
我看表姐吹牛正欢,说她家的白狗如何凶猛厉害,过路人都怕它,以前我也蛮忌讳她家白狗的,它喜欢对着人凶猛地叫,有时还冷不丁地跟着人追赶;还说如果我家黑子打架打不过她家白狗云云,我想煞煞她威风跟她开个玩笑,就唤:"黑子,咬她。"话音刚落,黑子蹿起一人高扑向小表姐,吓得小表姐立马叽哇乱叫:"阿白,阿白!"白狗吓得躲得远远地不敢近身救主。表姐急白脸,立起身,缩着脖子,忙喊我把黑子赶走,我看黑子做出要咬的架势……
果然,黑子后来没有扑咬过任何人,一般也不汪汪叫,只是夜晚对路过家门口的陌生人叫几声,起个看家护院的作用;平时都是静静地跟随者主人跑来跑去,或者自己出去跟周边邻居家的狗玩耍,从不惹事。有时它像黑色的泥鳅溜进来,又像黑色的闪电跑出去。吃饭的时候,一闻到饭香味它就会回家。我上学的时候,它会跟着我跑一阵,看见我走远了它就会自动跑回家;放学的时候,远远地,它就会欢蹦乱跳地跑去迎接我。有一个狗尾巴陪着我一起长大,感觉从未有过的小确幸。
最令人感动的是,大姐讲的黑子的亲情故事。黑子进我们家门时大姐已出嫁,不经常回家;家里是二姐当家,不过大姐两口子偶尔从茶场回娘家,看一下家里是否需要帮忙。每次吃了晚饭天黑了,她和姐夫又打着手电筒赶回单位,因为第二天要上班。
有一次,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大姐笑眯眯地对我们大家讲:“黑子好有灵性哟!我不经常回家,它都晓得我是这家的亲人,它闻得到味儿。每次我们两个回家,它晚上会把我们送好远哟,一直送过河才转来”。我的眼前不禁闪现出:在皎洁的月光下,一对年轻的夫妻急行军似地赶夜路的身影,后边默默地跟着一只大黑狗的画面。它在河边伫立,深情款款,好似母亲*****************************************************************精,连你们爷爷每次回家它都跑去接。”我爷爷在外看山也不经常回家,对它不熟悉。“看来它还是蛮晓得血缘关系的嘛!”我不禁慨叹。“有时狗比人还聪明些!”大姐夫由衷赞美道。看来迎来送往家庭主妇干的活,黑子悄悄地默默地为主人干得很好,我们不细心观察还不知道,还以为它就是一个看家护院、比较听话、温顺的狗而已。
黑子是我们家养的第一只狗,和我们家老老小小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它就像我们家的一员,希望它终老我家。
可是有一次放假回家,我没有看到黑子欢迎我的身影,不禁有点失落。一进家门,我急问二姐:“黑子呢?”二姐说它不见很长一段时间了,到处找都没有找见。晚饭时候,爹说据他调查,别人告诉他黑子被附近村占便宜打狗吃的人打了。年轻气盛的我听到黑子的悲惨遭遇,不禁在心里诅咒着那些饕餮之徒剥夺别人家的最爱,没有人性。
我可怜的黑子,居然成了别人的美餐!谢谢你在我孤单的岁月里陪我成长,给我快乐;你的忠诚和灵透,让我改变了对狗和动物浅显的认知。你这么重情重义,你这么聪慧敏捷,你这么温顺善良,不该有如此悲惨的结局!愿你在九泉之下或者往生的生命里听到我对你的美好祝愿:愿你快乐,富足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