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 泞
作者:迟子建 改编:左旗
北方的初春是泥泞的,这泥泞 缘于我们赞美过的 纯洁无暇的雪。
漫长的冬季,寒冷催生了一场又一场的雪。它们从天而降,伸开美丽的触角,纤柔地飘向大地,整个北方银装素裹。
然而,春风来了。树枝上晶莹剔透的冰花,房顶上洁白厚实的雪被,它们在消融的过程中,给大地制造出一片空前的泥泞。排水沟哗哗作响;院子里满是鸡、鸭、鹅、狗的爪印;老人走路一不小心,拐杖落到地上就成了泥棍子;孩子嬉闹奔跑,把糖果掉在水洼里,伤心地哭了起来……
这些都是我童年的记忆,背景是北方的一个小山村,时间是泥泞的早春。
对于冬雪,我似乎更热爱这浑然天成的泥泞。哪怕它凌乱,甚至丑陋,却显现出生命最朴素的形态。从立春到惊蛰,泥泞恰好出现在“雨水”这个节气里。虽然雪的融化带来更低的温度,但老天板了一冬的脸,毕竟柔和起来。“草色遥看近却无”,湿润的泥土,蕴藏着无限生机。
住在城里的人,已经很难体会到这样的泥泞。走在农贸市场积雪融化的土路,污水浸泡着腐烂的菜叶儿,车轮溅起肮脏的泥浆。这番景象,跟我记忆中那生动的、滂沱的,铺天盖地的泥泞,实在是大相径庭。
泥泞,免不了给行路的人带来烦恼,但是对于跋涉者,湿滑的道路却是一种意志的考验。早春的泥泞,总会让我想起俄罗斯这个坚韧的民族。柴可夫斯基、托尔斯泰、列宾、普希金正是踏着泥泞,一步步朝我们走来。无论音乐、文学,还是绘画,在他们的作品中,始终洋溢着一股高贵、博大、阴郁、不屈不挠的精神气息。
一片坦途,通常是生命中最平庸的历程。身处困境,才能激发起人们不懈的努力。“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面对泥泞,一筹莫展不会改变任何现状,只有拿出勇气,迈开脚步,生活才会继续下去。在成功者的故事里,他们很少说到胜利的喜悦,却常常提起艰难的岁月。
泥泞,是一场洗礼,更是一道风景。只有走过泥泞,人生才会留下深深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