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上寨成说
江 枫
在上寨村面前,我是如此谦卑。上寨,我来迟了么?我真的来迟了!
一江北去涛声,一身青铜荣光,一缕赣酒酱香,一本北雁南飞,一瓣红桔饴甜。新干县麦㙦镇的上寨村,美丽的上寨,我就备着这样的新干特色礼单来,可以么?
上寨,单听你的名字,我就被你深深包围了。以致于我无暇欣赏黄泥埠水库的天光云影,无意取次熊家岭的花果世界。一路云水歌谣,一路山梁石板,悠悠荡荡,我就来到你身旁。
被城市快节奏夹裹向前走,时间久了,就无比渴望偷得浮生半日闲,上寨,我把这种渴望放在你身上,可以么?
这种渴望让我痴迷迷地穿上你云朵的衣裳。鸡落峰,一个金鸡报晓的名字,呼唤在这云雾满山之间的,我不知道是鸟儿还是云朵。我来的时候,云是轻挽柔绕着山木,细腻如婴儿的肌肤,远远的薄薄的,悠悠地缈缈地,一层又一层,我真怕一声纵情歌唱,惊落云中的雨珠,我真怕这里黄袁两姓的袅袅炊烟,一不小心把云融化。
上寨,你在宠惯着这些云,你总是把云打理在每一处,比如蔡叔度后裔云游于此草结诗庐,比如上蔡古名的黏稠和上寨村名的血性,比如王老八揭竿行道,再比如不曾走远的硝烟年代,千百烈士长眠于此。由此我可以穿越这层层叠叠的云,抚触从漫漫时光中走来的金戈铁马以及方寸之间的骨骼生长。上寨,你似乎有了黄袁两姓八百年的族谱胎记,就知足了,就足够一个近乎原始村落而无沧桑的颜值。云在这里给了你最优雅的匹配。云来世间一趟留下美好,我来这里一趟该留下点什么?上寨的云,太令人产生幻觉。
与云媲美的是这里一潭瀑布。上寨,你生在三峰之间,远离尘世之外,要用这泓清瀑的声响拭去你千年的孤独?我不喜欢龙眼窟的瀑名,但我涉潭站在状如龙眼的岩石上,我发现上寨把这瀑布安放在这里的理由。上寨,你似乎不喜欢一拥而至的场面,似乎只等待道行高深的人,以飞瀑为琴,在空山新雨后留下千年一弹。于是山路崎岖,道阻且跻,渐至狭处只容得一个人一双脚素履以往,高尚或者卑微,低俗或者雅致,上寨,你似乎怕记不往太多人的灵魂。
瀑布呈于眼前,风帘雨幕,飞花碎玉,从高空疾速而来。每一滴水珠结伴飞流,只有秒读的记忆,但却有击石穿崖的魂魄。这种气势瞬间落入清潭,归于柔和沉静,一动一静之间,时间只需须臾。人生兜兜转转,也只不过如这瀑布般的况味。上寨的瀑布,你是点化众生的道场么?
我直接把上寨叫做寨子,有了村舍井然和鸡犬相闻的通感,并且吐纳着有颜色的气息。这气息经过我,再从胸肺之间弹射出去,就有了稻穗的金黄,耕牛的散蹄,白鹭的嬉戏,女贞树叶果的苏醒。上寨的气息岂止是颜色而已?你太注重生发一个人的情感了,以致于我经过这里的民居时,屏住了呼吸。
民居,清一色的土坯墙和青瓦结构,那种黄得高古和青得幽深的质感,成了我目光所及的景深。我在这如梦如幻的光影中,有了发呆的停留。我突然想到了慵懒这个词语,慵懒让上寨安卧于这个久远的赣派建筑风格中,上寨,你生活在这片祖屋中,心是年轻的吗?
排排相连的祖屋,有着遮蔽风雨的连体走廊。行走的每一步,都是光阴荏苒。光阴这头是我,光阴那边是千年的千年。穿廊而过,我遇见一位抽烟的老奶奶。百岁老人村里,耄耋之年的她,只是一个年轻辈份。从她身边走过,我期待着她长长短短的好客唠叨。但她居然只问我抽烟么,这种舍不得多问一句的表情,让我忘记了嘘寒问暖的礼节。上寨人就是这样,只习惯把自己现有的东西跟别人分享,这种看得见的分享,上寨人觉得实诚。
如果时间为经,空间为纬,上寨成排连片的土墙,夯筑的只是时间土层,摩娑在日晕月风中,会让一个人忘了某种存在。曲悠转折的麻石村巷,清派民风和雕有精美花纹的祖屋里,如有一位苍髯老者或一双秀手打开一扇门,夹杂着中原口音和淦方言招呼一句“上蔡客”,真让人怀疑感受到的气息竟有两千多年,把这种气息放进袁姓众厅旁的古井里,一圈圈年轮在日月光里渐渐放大,上寨,我是上蔡客么?
九月以后是上寨晒秋季节,一袭秋色在上寨,随处一沾都让人舍不得拍打,黄檀木的落叶,香枫树的摇曳,山坡页岩的裸露,秋意都柔得让人不忍大声说话。
我是喜欢安静的,上寨的秋让我更加安静。若遇上一点秋雨,泡上一盏土茶,恍惚之间,我打扮成上寨秋的模样。
春夏时光泼染的水墨画布,如今涂抹了秋的颜料,上寨顿时有了西方油画色彩。晒秋是上寨人习惯,上寨人喜欢把秋晒在屋梁下,油菜籽、豆荚种甚至海带腊肉,都会集束扎绳,悬在燕巢旁,等待燕子回巢播种下苗的时令。上寨人把秋晒在团箕的红辣椒里,晒在浓浓擂茶、香香麻丝的特产里,晒在朋友圈里。搬一条竹椅弛然而卧,乜斜妯娌姑嫂关于女红纫补的巧目巧笑,摇一把鹅毛扇拂去树梢间的秋蝉聒噪,有一下没一下品尝一盘糯米丸子或者水牛草丸子,这种惬意,上寨,我几时才有这样的福份修来?
上寨,我来迟了,我又走得太匆匆,我没来得及细看“上寨八景”,我没来得及登上日出夕沉的鸡落峰,我还没来得及翻开黄、袁两姓的谱牒,跟里面那些代挺俊秀的名门风流对话……
上寨,我下次还来,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