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复 |  浮生六记:卷一 闺房记乐(五)周公度译

沈复 | 浮生六记:卷一 闺房记乐(五)周公度译

2017-08-22    09'59''

主播: 怡然Ec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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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我父亲稼夫公喜欢认养义子,因此我的异性兄弟有二十六人。我母亲也有义女九人,九人中王二姑、俞六姑与芸关系最好。王二姑性情憨厚,酒量很好,俞六姑则性情豪爽健谈。她们每次聚会,都要把我赶到外间居住,三个人因此同床而睡。这乃是俞六姑一个人出的主意。 我笑着说:“待妹妹出嫁后,我一定邀请妹夫来,一住就是十日!”俞六姑说:“我也来这儿!与嫂子同床,不是更美妙了吗?” 芸与王二姑一旁微笑而已。当时因为我弟弟启堂娶妻,我和芸迁居到了饮马桥的仓米巷。房屋虽然宽敞,只是不再有沧浪亭的幽静清雅了。 我母亲生日那天,戏班来演出,芸最初很是好奇。我父亲向来无所忌讳,点演的都是《惨别》等悲情剧目。老演员们的表演精湛,观者无不动容。我从帘外观看,看到芸忽然起身离去,良久不见回来。我进去探问,俞六姑、王二姑也相继而至。见芸一个人支着下巴,独坐在梳妆台的一侧。 我问道:“为什么这样满面愁容呢?” 芸说:“观看戏剧演出,原本是为使人愉悦。今日的演出,只是让人肝肠寸断罢了。”俞六姑、王二姑听完大笑。 我说:“芸是个深情的人啊。” 俞六姑说:“嫂子难道要整日独坐在这里吗?” 芸说:“待有好看的剧目再出去观看吧。” 王二姑听了这话先行出去,请我母亲点演了《刺梁》《后索》等皆大欢喜的剧目,然后劝芸出来观看。她这才开心起来。 我堂伯父素存公去世早,没有后人,我父亲就把我过继给了他。他的墓在西跨塘福寿山祖坟的旁边。每年春天,我都会带着芸一起去扫墓。王二姑听说附近有座景致甚好的戈园,请求一同前往。 芸见地面上的乱石有着青苔式的纹路,斑驳可观,指给我说:“用这些叠搭盆景,比宣州白石还要古雅别致。” 我说:“如若都是这样的,恐怕很难找到很多吧。” 王二姑说:“嫂子果真喜爱这些石头,我给你捡拾。” 当即向看坟的人借了一个麻袋,如鹤一样行走捡拾起来。每捡起一块石头,我说“好”,她就是收进袋中;我说“不好”,她便弃置一边。不多久,王二姑就累得粉汗盈盈了,拖着麻袋回来,说:“再捡下去就没有力气了啊。” 芸一边挑拣,一边说道:“我听说收获山中的果实,必须借助于猴子的力量。果然如此。” 王二姑气愤得撮起十指,来挠芸的痒。我站在她俩中间阻挡开了,责备芸说:“人家辛劳捡拾,你在安逸相待,还说这种话,就不要怪妹妹生气了啊!” 返回的途中游览戈园。园中翠绿娇红,百花争艳。王二姑一向憨直,见花便折,芸斥责她说:“既没有瓶子插养,又不簪花于发间,折掉这么多做什么呢?” 王二姑说:“花枝不知痛痒,对它们又有什么伤害呢?” 我笑着说:“将来上天会惩罚你嫁给一个麻脸、多胡须的男子,为这些花出一口怨气。” 王二姑怒视着我,把花枝扔到地上,再用脚尖拨到池水中,气愤地说:“为什么要如此过分地侮辱我!” 芸笑着劝解了一番,才算罢休了。 芸刚嫁过来时不爱说话,喜欢听我高谈阔论。我尝试调动她的兴致,就像用细草撩拨蟋蟀一样耐心,她才渐渐话多了起来。 她每日吃饭,必用茶水泡饭,喜欢吃芥卤腐乳,就是吴语所说的“臭豆腐”,又喜欢吃虾米卤瓜。这两种食物,是我平时最厌恶的,因而戏弄她说:“狗没有胃,所以吃粪,因为不知道其臭味与肮脏;屎壳郎喜吃粪球而变成蝉,因为它想往高处飞翔。你是狗呢,还是蝉呢?” 芸说:“我是因为腐乳价格低廉,可以佐粥可以就饭,幼年之时吃得惯了。现在到了你家,已经是屎壳郎化蝉,仍然喜欢吃它们,不忘本罢了。至于虾米卤瓜,我是到你家才开始吃的呀。” 我说:“难道我家是狗窝了?” 芸窘迫地解释说:“粪家家都有,差别只在于吃与不吃罢了。你喜欢吃大蒜,我也跟着勉强吃一点儿。腐乳不敢勉强你吃,卤瓜你可以捏着鼻子略微尝一些。入口就知道它的美味了。这就像古人无盐女,貌丑但德行甚美。” 我笑着说:“你这是想陷害我做狗吧?” 芸说:“我做狗很久了,委屈你也尝一尝吧。” 说罢,用筷子夹了一块卤瓜,强行塞进了我嘴里。我掩着鼻息咀嚼了几下,觉得却也清脆爽口。空开鼻子,再吃了几块,竟然觉得成了一种难得的美味。从此,我也喜欢上了食用虾米卤瓜。 芸用芝麻油加少许白糖拌入腐乳,味道也是鲜美非常。把卤瓜捣烂,拌入腐乳,起名为双鲜酱,味道也很别致。 我说:“最初厌恶之至,最终却又喜欢上它。其中的道理真是难以理解啊。” 芸说:“情之所钟,即便丑陋也不会嫌弃。” (配乐:林海《杨柳》;配图:尧立《缺月疏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