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歌·小寒

小寒·芦 一年中最冷的小寒时节，我都会随父母回到故乡，在老宅里阖族团聚，大家热热闹闹地一道吃甜糯饭，画九九消寒图。同辈们做什么都很出色，偏偏我笨手笨脚总是弄得一团糟。 就比如这消寒图——苍劲的虬枝上有九朵九瓣梅花，入九每天涂红一瓣，等满树白花都变成红梅，那数九寒天就彻底过去了。可我不小心在枝头滴下一大滩红墨，好在急中生智把它描成了风铃，才躲过大家的嘲笑。 虽说不停闯祸，但我总有办法弥缝，除了那枝芦花…… 老宅正对着一座名叫“雁门”的山口，传说它是大雁迁徙的关隘，春日里族叔带我们小辈去爬山，却见山坳里层层叠叠堆满了芦柴，都不是特别长，旧的已经腐烂成泥，新的还连着嫩叶。族叔说这些都是“雁芦”——自古大雁南飞路过这里，便会衔取一根芦柴投下，就像过关纳税一样。而当地的人绝对不会去碰这些雁芦。 可我已经拿起一根缀着洁白穗絮的枝条了，因为还从没在春天见过这么清新的芦花呢。不敢追问族叔拿走会怎样，我趁大家没发现，悄悄把那枝雁芦丢进了树丛里。 直到今天，我依然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入夜，我正要将风铃版消寒图挂在床头，窗外突然亮起一道电光。十冬腊月居然打闪？我连忙推窗看去，却见山口方向一片光明。 想也没想，我就披上外衣跑出去，只见山隘处竟竖起一面辉光闪耀的大门。无数灰衣人轻盈地穿越光膜高飞远扬，可其中一个无论如何也无法通过，他徒劳地冲撞着，又被反复地弹回来。 我一时忘记了惊讶，疾步上前扶住早已遍体鳞伤的灰衣人，对方在看清我面孔的瞬间，突然暴怒起来：“都是你！要不是你丢了我的税钱，我怎么会不能出关！” “税钱……”我嗫嚅着，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居然忘了，是被你丢掉的！”他随手一指，只见一丛灌木突然拔地，开枝散叶越长越高，竟高过了光之大门。我居然清晰地看见，就在遥不可及的树梢，一缕莹莹白光飘拂着散逸下来，如同白银花穗，那是……被我丢掉的雁芦? “难道你是大雁！”我脱口而出。那么穿越大门凌空而去的就是雁群了！原来拿走了雁芦会妨碍它们迁徙，难怪当地人绝对不会去碰那些现成的柴禾。 “现在才知道已经没有意义了！”对方怒不可遏，“就因为你，我无法和家人一起回去北方！” “可现在是一年中最冷的小寒时节，你们为什么这时候去北方？那里多冷啊？”我实在不能理解大雁的想法。 “因为我的家乡在那里，我的亲人都去了那里，寒冷算什么？北方的水泽等待着我们，北方的春天等待着我们，可现在……” 我忽然有些明白了——每一年每一年，即使路途遥远艰难，即使室内陈旧阴冷，我的亲人们也都会常来这座老宅团聚，对于大雁而言，向北方而去也是如此吧。 “我帮你把税钱找回来！”想到这里，我起身跑向那巨树。 可是根本无法抵达树顶，交错的枝条犹如迷宫般，遮蔽我视线，阻挡我前进。突然间，清脆的玎玲声飘入耳际，抬头看去，巨大的绯红铃铛摇晃在头顶，怪模怪样，但却又有些眼熟。 这……不就是我为了掩饰墨团而描出的那枚风铃吗？那一切都不成问题了！ 难道说这棵树其实是我涂的九九消寒图？ 等我顺利攀上树顶拿到雁芦，却只觉周围正不断变暗，回头看去，却发现光之大门正在渐渐熄灭合拢，收缩变窄仅余一线…… 没有时间了，已经来不及原路返回那灰衣人身边。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握紧雁芦，纵身跳下树梢…… 高处跌落的失重感令我一下子从梦中惊醒，是幻觉吗？我看见手中，一枝银穗正散成星屑。窗外，传来大雁飞度关山的鸣声…… 小寒时节，冰封万里。初候，雁北乡。二候，鹊始巢。三候，雉始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