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魂张广义:京城最后一位修笔老人

笔魂张广义:京城最后一位修笔老人

2016-12-20    15'44''

主播: 我的历史

31061 2010

介绍:
“笔魂”张广义:北京最后一位修笔老人 作者:易方兴 文物学者王世襄也曾来过广义修笔店,还给张广义题诗一首:“半厘小肆客争临,笔好人诚惬众心,若问缘何常灿烂,只因骨内有真金。”          小街有2700米长,两旁挤着97家服装店、12家美发店、8家婚纱摄影店,还有数不清的化妆品店和珠宝店。   寸土寸金的北京银街上,店铺内外,人们衣着光鲜、珠光宝气。唯独一家小店例外。   小店的墙上,几面“信得过个体户”的奖状,落款还停留在二三十年前;锦旗的吊穗从黄变黑,那架进口的包漆车床已经看不清本来的颜色;角落里那台砖头式收音机也早就“光荣退休”了,张广义早年用它听相声,如今坏掉了,没处修了。   86岁的张广义还没有退休。   39年里,他为这间9平方米的铺子换过四次招牌,每次都是简单的五个字:广义修笔店。   广义修笔店老了。   在繁华的喧嚣和时尚的浮光之中,它像一座孤岛。    不为钱 每天下午,时钟转过2点30分,总会有一个穿着老式中山装的老人,缓步走向东四大街102号,反复几次拧开门锁,吱呀一声推开弹簧门,再把“休息中”的牌子翻个面,换成“营业中”,挂在门外。    5月17日,小店儿里走进一个年轻人。   “有没有好写点的金笔卖?”老人摇摇头,“都是铱金笔。”   “那就麻烦修一下我以前的笔吧。”小伙子掏出一支金笔,笔尖劈掉了。   老人从桌上拿起个绿得褪了色的放大镜,盯着笔尖看了两三秒,又用手指肚反复摩挲笔尖——这是长久的习惯,像是给病人把脉。   张广义握住尖嘴钳,开始正笔尖。   正笔尖儿靠的是巧劲,力气大了容易把笔尖掰断,小了会掰不齐。但在跟笔打了72年交道的张广义那里,这不是问题。他细细拧了二十多分钟,又取出油石一磨,把手一扬,那姿势,就像刚打出一件兵器的铁匠那样自然。   在纸上划了划,流畅如初。老头长出一口气,“好了”。   尽管这是支金笔,张广义也只收了20块。   那个下午,店里只来了这么一位客人。 张广义不为钱。几十年了,修笔的价格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他的原则是:能少收就少收,能不收就不收。   客人为张广义老人画的漫画,笔尖上是他信守一生的“广诚信义”四个字。   即便是客人来得多了,老人一天修笔挣的,也绝没有隔壁服装店卖一件衣服赚得多。   隔壁的茅矛服装店老板跟张广义聊过几次天,“看得出,老爷子是真心喜欢这个。”在这些生意人眼里,能干自己喜欢的事情,也是一种幸福。但店主思忖了一下又说,总觉得老人心很累,看上去觉得很疲惫。   这么多年,广义修笔店始终是京城“头一号”。   时光倒退回40年前,这家小店一天最多要接待50多位客人,排队都排到门外。   那时文革刚刚结束,又迎来恢复高考的好消息,是钢笔最好的年代。那时对很多普通人家来说,钢笔算是稀罕物。哪个青年衬衫口袋里要是露出一个笔帽,姑娘的视线都会停留好一会儿。   1977年,张广义的父亲已过不惑之年,既然修笔的技艺传给了儿子,就拿出积蓄开了个店,东四大街上,广义修笔店第一次挂牌。      张广义还记得父亲的话,一件事不做则已,既然下决心要做,就要做到底。回忆当年,那创业心里也是热乎乎的。   他的十个手指肚常常是蓝色或黑色的。每天摸钢笔,他对钢笔的结构、款式了若指掌,闭眼一摸就知道是什么牌子、装墨水的囊是什么型号的。   久而久之出了名,门庭若市,北京的钢笔圈里,不少把张广义视作“偶像”,经常过来修笔。文物学者王世襄也曾来过,还给张广义题诗一首:“半厘小肆客争临,笔好人诚惬众心,若问缘何常灿烂,只因骨内有真金。”   印象中,他修过的最贵的笔,是一支万宝龙牌的进口钢笔,3万元,但最后修好了,尽管对方要重谢,但张广义也只收了200元。 他对于钢笔的感情,远超过钱。   广义修笔店安静地座落于繁华而喧嚣的东单银街。     时至今日,这位老人更愿意讲起他知道的钢笔的历史。   蓄水钢笔最早的记录可追溯到10世纪,经过了近1000年的演变,直到第19世纪初期,现代的钢笔才初具雏形。   1945年,日本投降的签约仪式上,盟军受降代表美国麦克阿瑟将军签字时,使用了五支派克钢笔,并在签字后将这五支钢笔送给了对盟军有卓越贡献的人。   钢笔一度成为世界范围内红极一时的物件。那时张广义也赶潮流,当时上中学的他攒钱买回来一支派克笔,宝贝似的睡觉都握着。   跟早已把自己第一支笔遗失的人们不同,直到现在,这只1939年产的派克笔,张广义仍然珍藏着,如今就摆放在店铺内橱柜的一角。   那支笔记录了他的青年时代,牛皮纸信封、墨绿色的邮筒、以信传情的年代,他喜欢写信,见字如面,笔尖下面写出每个字都带着感情,“这种感觉,跟现在不一样。” 一切都成了旧时光,短短几十年,钢笔就像是生锈的冷兵器,先是被圆珠笔和中性笔排挤,后来又被鼠标和键盘淹没了所有的痕迹。“你看现在的字,除了个人签名,都是一个样儿的。”老人感慨着。 张广义说自己写字不好看。他更愿意把别人的笔修好,让人写出好看的字来。 张广义的手指修长,皱纹从手指蔓延到了手臂上。虽然这双手修钢笔时远比开门锁利索,但能看得出,那细微的颤抖,是他无法控制的。   店内很暗,老人在戴着花镜在很强的灯光下检查钢笔。   他的性格也有了些变化,在很多熟悉他的人眼里,2011年老伴去世之后,老人明显没有以前开朗了,就算是来修笔的人,也会觉得他话少,“不热情”。   86岁的年纪,似乎已经不允许老人再像几十年前一般笑迎八方客。   这位修了一辈子钢笔的老人,也开始会对客人说:“修不了”。   手艺的退化和流失不可避免。张广义心里想的是大老远专门赶来修笔的人,“我老了,很多手艺做不了了,他们的笔我修不好了怎么办?”   这是一个修好了超过50万支钢笔的老人的恐惧。如今他小心翼翼,对于没有万全把握能修好的笔,他都会告诉对方修不了。他害怕把别人的笔修坏了,“干了一辈子的招牌,不能砸在自己手里。”   他回想起30多年前的绝活:点金尖。   金尖,就是焊在钢笔笔尖上的合金小圆头。金尖的发明,让钢笔笔尖的耐磨度提高了十倍以上。   张广义指着一台陈旧机器上小拇指大小的锯片说,“这锯片我自己开刃的,把金尖焊上钢笔笔尖之后,再用这个锯片把金尖锯成两个半球,就是金笔或铱金笔的点尖儿。”   说完,老人有些落寞,如今没人点了,就算是有人要点尖儿,他也接不了,“我手抖,眼神也不好了。” 在30多年前,点金尖是他脱颖于京城30多家修笔店的资本;如今,这门手艺已先于修钢笔而消失了。  小小的店堂内,挂满了各个时期顾客的谢意。   老人的拒绝,在一些慕名来修笔的年轻人眼里,成了“傲慢”和“没水平”。有人在钢笔贴吧里抱怨,专程去找张广义修钢笔,拿着一支坏了十年的钢笔找老人,老人说修不了,让他白跑一趟。   可他自己却忘了,如果不是“广义修笔店”还在,他可能都想不起自己有这么一支坏了十年的钢笔。   广义修笔店作为北京最后一家修钢笔店面的沉重感,在于它已经入不敷出十多年。早在2005年就有人找到张广义,愿每月付一万元的租金租下这间店铺,而张广义一年修钢笔的净收入也不过是一万多元。   张广义拒绝了。   那人不理解,坚持问“为什么?”   老人只是摆了摆手,“你不懂。”     张广义心里清楚,现在,就算他在店里坐上一个下午,也不见得会来一个客人。   谋生的手艺成了嗜好,经过多年,早已成为习惯,改不了了。  像其他老人那般提笼架鸟,牵绳遛狗?他伺候不了那些活物;树荫下打牌?他不会玩儿。这不属于非物质文化遗产,没有传承人,家里后辈也没人接班,“但他们理解这是我的个人爱好,不要求我回家享清福,我也就知足了。” 笔魂张广义今年已经89岁了,他亲历了钢笔在中国的时尚年代、兴盛时期、以及被各种新型水笔所取代的过程。   他愿意让自己停留在熟悉的过往里,和几十年前一样,店铺的木质招牌还悬挂在门楣,推开门,半人高的窄小玻璃柜台还横在店里;金属车床和书柜还能围出了一个井字形的空间;就连拐杖和标着“复方丹参片”、“心脑康胶囊”的小药瓶都放在最熟悉的位置。   老人说,即便是不怎么跟人说话,这么多年,他也绝没厌恶过这份工作。   使命感谈不上,张广义也确实想过把手艺传承下去,但现在做这个连糊口都办不到,谁还会干?“更何况我孙子都是博士了。”   他也曾找过徒弟,但他的关门弟子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转行了,师徒间也再没了联系。   什么时候会退休呢?张广义平淡地说:“等我死了,店也就关了。”   下午四点,又到了广义修笔店关门的时间——随着老人年龄的增加,修笔店的营业时间从全天到半天,到2小时,再到如今的一个半小时。   老人缓缓起身,掸了掸衣服,转身出门,又挂上“休息中”的牌子。   从门缝看空空的小店,玻璃柜台背后的昏暗墙壁上有一幅字,那是一位修笔客人写的:笔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