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是哑巴
作者:刘曙光
我十二岁的时候,交了一个比我大十三岁的朋友,他是个哑巴。姓董,他家在村西头,我家在村东头。我娘说他是“胎里带”哑巴。沒有名字,生产队记工分的名字就叫董哑巴。
他们家是解放后土改时,落户到我们村的。既无同族,也无亲戚,单门独户。我记事时,他家只有父亲和比他小两岁的妹妹三口人。爷仨过生活,没有房子,住一孔土窑洞,有个空院子,窑洞口有棵核桃树,院子里有间草房子做灶屋。
我们村有个好风气,就是“好客不欺生”。谁家越是家境寒困,越是危难急难,就越是以物相赠,以心相暖。哑巴家虽贫,但哑巴爹有身好力气。村人说他家在我们村住下不久,哑巴爹一个人就在门口打了一眼甘甜的水井,供村里人用。需知当年在家里或门口打井是很忌讳的。因为独家落户;因为穷而不怕下力气;因为宽厚,不怕忌讳,为全村人打井;哑吧一家很快就融入村上的和睦氛围中。
哑巴仿他爹,除了有一身好力气,还相当聪明。农活样样通;还会木工活;跟着张铁匠打过铁;做泥瓦活的手艺,一般人赶不上;不识字,却会看秤,常和王屠户杀猪卖肉;年轻人学骑自行车几天学不会,他骑上就会走;生产队买台手扶拖拉机,犁地打场,他得心应手;还经常和苏厨子搭手,做“流水席”宴。有力气,有“眼色”,又十分勤快和气。东家央东家去,西家求西家来,从不偷懒。实在太累了,他会卷几根旱烟抽。即便主家买来整盒的烟,他也会一根一根剥出烟丝,用小纸条卷了吸。村人说卷的烟丝多,吸着过瘾解乏。他吸烟的前几口,能吸出咝咝的声音来。
我和他交上朋友,主要是三件事。第一件是,1979年春我家方排了宅基地后,扎根基、打夹板墙、和泥脱坯、做砖做瓦、烧砖烧瓦,上梁瓦房子等,我和他都在一块儿劳作。尤其是做泥瓦的头天晚上“摔泥垛”,我俩一人一把钢铲,噼噼啪啪摔了近两个小时,他一身汗我一身汗。他看我年纪小不惜力,常拍拍我的肩膀,再向我伸个大拇指。第二件是,我把我凡能找到借到的旧书旧报纸旧作业本,都割成卷烟的纸条,弄了一纸箱送给他;同时还把生产队烤好的上等烟叶,弄了七八斤俏俏送到他家。我把这些送给他时,他紧握住我的手流泪了。第三件是,从那年春节开始,每年我都买好红纸,写好对子送到他家并帮他贴好;送对子时,我娘总是让我再带去十几根油条。
之后,我到县城读高中,又到郑州念大学,工作、结婚、生子,………。期间,只要回老家,总会和他见见面。参加工作领工资后,春节除了送对子,还会给些钱并加两条香烟。我娘说我不在家,他也经常来我家,用他的哑语兼手势,比划着我的相貌询问一番;偶尔看到我的照片,他会盯看老大一会儿。
他十几年前已不在我们村生活了。他的父亲在我读高中时去世;他的妺妹出嫁到石家庄一带,嫁了个好人家,把哑巴哥接去一块儿生活了;他家的老院子前几年修路冲了;门口的井还在,盖的严严的,没人吃了,因为家家户户都打了自己的井。
除夕的下午,好不容易得他妹妹的手机号,我和他进行了视频。今年他六十七岁,有点见老,头发大都白了,但人很精神。透过手机屏,他招手、流泪,流泪、招手,……;当我向他伸出大拇指时,我已热泪满目。
刘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