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五十一岁。按照不准确的说法,那就是——活了半辈子了。
这半辈子里,陪人吃饭的场合多了去了,陪领导吃过饭,陪同事吃过饭,陪朋友吃过饭,陪客人吃过饭,陪爱人陪孩子吃过饭……无论承不承认,大多数时候,这些陪多多少少都带着点专门的性质,或者说是刻意的必须。饭前的约定,饭中的气氛,饭后的聊天等。
但是,很少有人专门的,刻意地去陪自己的母亲吃一顿饭。没有提前地约定,
少了吃饭时的气氛,更少了饭后的聊天。除非一些特定的节日或特定的场合,特殊的原因。
我也不曾例外。活了半辈子了,特意陪妈吃饭的情景,还真没有过。尽管,我生活在农村,几乎天天都有陪老妈吃饭的时间,且常常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今天,因为下雨的缘故,我没有出去做小生意,闲居在家的我打算吃了早饭好好歇歇,睡一觉醒来后写我的《养羊记》第33回。
十点多的时候醒了,听着嘀嗒的檐雨,看着淅淅沥沥斜斜的雨丝,枝头吹拂着的凉爽秋风,一时兴起,有感而发,即兴写了一段《昨夜秋雨》。写完后眼睛觉得老眼昏花,迷迷瞪瞪又要瞌睡。遂躺倒在地板的凉席上,又一次沉沉入梦。
睡梦中,听得娘子在房屋那头问,中午想吃啥饭?
坐起来,揉着眼睛有些不悦的大声说,随便啦。都说过多少回了,我这人吃饭不挑剔,你做下啥我吃啥。
我问咱妈说话呢,谁问你?娘子一脸忿色,训斥我说,在家里啥都不干,不是看书写字就是睡觉,一点都不替人抬轻(减轻她的负担),有你在家还不如没有你呢。
呀呀呀,迷迷糊糊挨了一顿训,都怪自己多嘴,没弄清胡乱答应,真个是自讨没趣。
醒来挨了训,瞌睡虫自然被吓跑了。出了客厅,走到院子里,听见门外女人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我本不爱凑热闹,却不知道为什么移动脚步走到门口,一群屁大点的孩子们在雨里玩得正疯,对门的胡同里,八十岁老妈和三个四五十岁的侄媳妇们玩牌打升级。旁边还有几个看热闹的,指手画脚的指挥别人手里的牌。
我在旁边看了一会,听见娘子在伙房里喊,文平,面下好了,叫咱妈吃饭。
饭点到了,大家都很自觉,散了牌摊,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或各自的老公娃娃。老妈回来洗了手,到厨房里端菜拿馒头。我家娘子说,妈,这还要你拿呀,你坐那,让文平端。
菜很简单,共三盘,一盘猪头肉,母亲是从来不吃的。一盘是蒜泥黄瓜,一盘是陈醋韭菜末。饭是西红柿南瓜葱花火腿连锅面。
我家娘子知道,老妈最爱吃连锅面里搭韭菜末了,尤其是隔了夜的陈醋韭菜末,吃起来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我不大爱吃,嫌弃的恰恰是老妈爱吃的那个味道。
饭前是娘子和老妈约定的,饭中间的气氛十分的好。
老妈说起了家里的老狗猫熊,哎呀呀,你们不知道,这狗老了和人老了一样,馋的很。专门给它蒸的白白的馍馍,油汤油水的菜底子,它都不。实在饿得不行了,才跟着你慢慢地走到食盆前,看着盆里的馍馍剩菜,吡着嘴,衔一口菜叶子,抬头瞅着你,哎呀,你们不知道,它眼神里流露出的那个可怜样,把人都看的心疼滴。你们说狗咋老成了这个样,拿眼看着几天都不吃不喝的,看着真是恓惶。
娘子说,妈,你别管它。只要盆里有它吃的就行。饿不过了它自然就会吃的,你再心疼,着急上火也不顶用。
老妈说,你说它不饿吧,前几天老四吃剩下的排骨端了过来,它一顿吃了个精光,连盆里剩下的饭菜都舔的一干二净。有时候看着它不吃不喝的可怜样,把我心疼的气不过我地对它说,你再这样下去不吃不喝的,还不如赶紧死了,你少受些罪,我也不跟着你看着你心里难受。
我说,妈,猫熊爱听你说这话不?
老妈放下碗,带着点神气说,你才不知道呢,别看猫熊老了,和人一样,越老越精。猫熊能得很,能听懂我说的话,我刚一说完,它就耷拉着脑袋,拿眼角瞟着我,一副爱理不爱的样,尾巴也不摇,慢吞吞地走到墙角,卧了下去,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饭后,听老妈说起了已经说了无数遍的村庄里以前发生老事趣事,我和娘子饶有兴致地听着这些老故事,时不时地或插一句话,或故意打个趣丢个包袱,惹得老妈故作嗔怒地数落我和娘子,我就说不爱在你家吃饭,你们就是一对讨厌鬼。
……
老妈今年八十岁了。我常常想,余生里,还能陪老妈吃多少次饭?陪老妈吃饭的日子还有多长?
珍惜吧,陪老妈吃饭的日子,是人世间最温馨的画面,最甜美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