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池泊边(下)

家住池泊边(下)

2023-08-20    12'55''

主播: 风语浅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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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姥姥家养的猪总是中途夭折,姥姥心疼,跑到八里外找**婆掐算,**婆说,你家猪圈门上有一块石头,那是爷爷庙里的碑,铁绳打得石碑咣咣响,一下一下都打在爷爷身上呢。 爷爷(ya-ya)在我们那里是神仙的代名词。姥姥回说没有啊,我家的猪圈是用半截子砖垒成的,垒的时候我就在边上。**婆说你嘴硬没用,回去自家看去吧。姥姥气喘吁吁进了家门直奔猪圈,一看,猪窝门脑上确实有块石头,一问,是姥爷怕猪圈塌了撑上去的。 几个人日急慌忙拆了猪窝,取下石头端端正正放在北房窗台下,陈叔和李叔回来见了,打着手电来来回回地看,看了半天,起身问姥爷打哪里找的石头,姥爷领他们到池泊边,指着一块大半截埋在土里的大石头给他们看,说,两块石头离得不远,他挖的时候嫌这块太大,只挖了边上一块小的。 陈叔转身走开,再回来时,地质队的人差不多都来了,连夜挖,赶天明总算是挖出来了,清洗干净,露出一行字:重修晋文公庙记碑。姥姥家猪圈那一块是碑座子,碑帽子在池泊另一边,埋得更深一些,两天后也让陈叔他们给挖出来了。 姥姥娘家所在的婆儿村,至今还流传着这样的故事:晋公子重耳为躲避骊姬之乱,离开晋国都城绛(绛州,现新绛),带领赵衰、先轸、狐偃、介子推等文武精英仓皇外逃,路过峨嵋岭上一个村庄,腹中饥饿难忍。此时,有一心地善良的婆婆见其可怜,遂施其饭菜。 十九年后,重耳登基(即晋文公),他励精图治,注重发展生产,国家很快强盛起来,他自己也被尊为霸主。此时,文公忆起当年落魄之时婆婆施饭之恩,便望空凭吊,因不知婆婆姓名,就赐此村叫“婆儿村”,以示感恩。 宋仁宗延佑三年(公元1316年),该村村民立碑建庙,进士薛天辅撰写碑文略述此事,以此做证。此后多年,晋文公庙多次损毁并多次重建,这块碑大概就是某次重修之后立的。 又有一说,当年赠食的其实是跟随重耳出逃的介子推。重耳饿极,连年征战赤地千里,根本找不下吃的,介子推为保重耳活命,挥刀从自己大腿上割下一块肉煮了拿给重耳吃,这才救了重耳一条命。 破“四旧”的时候,晋文公庙主殿被拆掉了,剩下的配殿,做了村里小学校的校舍。差不多二十年后,村人想要重修晋文公庙,奈何资金不足,只简单收拾了间配殿,把从我们村池泊周边找到的石碑请进去供起来,大门外新立了一块碑,碑上不知道请啥人刻了几个大字:介子推割骨肉相赠处。 不管怎么说,最具考证价值的,还是从我们村找到的碑。碑帽、碑身、碑座,完完整整的一套,字迹分明,想不承认都难。那是我第一次把我出生的这个小村子跟历史深处那些闪光的名字联系起来,用崭新的目光审视这块土地以及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乡亲。 村边的矿脉最终因为年代不够久远而缺乏开采价值,地质队任务完成,在一天清晨悄悄离开了村子。早晨起来我不见李叔蹲在核桃树下刷牙,推门一看屋里没人,追到池泊岸上,早就走得没影了。 那天我在池泊岸边的石头上坐了很久很久,心里暗暗企望陈叔和李叔能再回来看看我们。李叔教我背的诗歌我都背会了,他不是直夸我聪明,要再教我背新的吗?还有陈叔,是他在月夜里递口琴给你舅舅,你舅舅不接,反复几次发现了你舅的夜盲症,回家探亲的时候特意带了两瓶鱼肝油,一瓶吃完,你舅的夜盲症就好多了,他说了要再带两瓶回来让你舅巩固巩固。 池泊边的草枯了绿,绿了枯,陈叔和李叔他们再也没回来过。我终于不再坐在池泊边傻等了,开始自己读书。凡是我能找到的有字的纸片,都被我捡起来,宝贝似的读了又读,哪怕是别人家茅房里残存的旧报纸。我也越来越沉迷于故乡的历史,总想沉到历史的深处去打捞一点什么,我知道,那是我生命的根。 考上大学离开村庄,我与故乡渐渐隔膜起来,只知道,随着果园里苹果产量的不断增大,村里经常有双挂大车出入,池泊边上的路明显嫌窄了。巷口的斌子家住着果客,进出不方便,雇车拉来几车黄土,填了池泊一个角。 再后来,东峰在池泊东边开商店,盖房时又填了好几尺。池泊南边的潘家不甘落后,硬是在池边上开出一块菜地来。曾经让我们引以为傲的大池泊,就这样一点点被蚕食,变成一个终年漂浮着塑料袋等杂物的臭水沟了。 住在池泊边,鸭叫蛙鸣听不到了,“红鞋鞋,绿袜袜,我在池泊逮鸭鸭”的童谣也听不到了,臭水坑里滋生的蚊蝇成团乱飞,池泊成了周边人的噩梦。 你小时候调皮,为了捡拾滚到池泊里的皮球,双脚陷进烂泥里拔不出来,吓得哇哇大哭,你舅路过看见了,奔过去把你扯出来,两个人弄得一身黑泥。这事你还记得吗?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反正,那件事以后我几乎对池泊深恶痛绝,走路都尽可能绕着走。 最近一次回去,我吃惊地发现池泊周围装上了崭新的不锈钢栏杆,一台挖机静静地卧在池泊底,周围散放着一些沙子和白石灰之类。这是要修池泊了,还是说,要把池泊填了改做他用? 孩子你说,如果姥姥家门口这口池泊真的不在了,若干年后,咱还找的见回去的路吗? 妈妈 2023年8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