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兄:
你好!是又回老家赤峰省亲了吗?我看王桃在同学群里晒的视频照片,记录了你们一路的经历和感受,觉得你们很开心,也为你们高兴!
前几天,老梁在微信朋友圈转发了严佳明先生的文章《“余辉”是禁用词》,从许多微友阅读点赞的情况,可见这个题目的受关注程度之高了。
文章说,所谓“异形词”,是指一个词有另一种(或另外几种)不同的写法,词音和词义相同而词形不同,可以任意使用。
为了解决其在词汇应用中产生的歧异,2001年12月,国家教育部和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联合发布了《第一批异形词整理表》,选取338组异形词,每一组推荐一个标准词形,其余则被淘汰。按照这一规定,“余晖”是规范词,“余辉”作为异形词则在国家禁用之列。
也就是说,在《第一批异形词整理表》正式颁行之前,异形词是可以“任意使用”的,比如鲁迅先生的书信和文章中,就经常使用异形词。对此,我们不仅不能谓其为错,而且还可以通过学习异形词,来掌握它所对应的规范词,从而认识一个词语演变发展的脉络。
我们知道,汉语中的词语是由至少两个单字组成的,字是词语的基本元素。即使一个异形词,其“词形不同”也只是体现在其中某个字的“不同”之上的。
试想一个单独的汉字,若不与其它汉字组成一个词语(或处于一定的语境之下),要表现其是否异形并没有什么依据和意义。所以说,异形词其实指的也是“异形字”。
前些年,北京大学罗新教授沿着当年元朝皇帝巡幸的辇路徒步旅行,对元明两代的一些古城遗址和历史问题进行了实地考察,最后写成游记随笔《从大都到上都》,其中对几个异形词的研究很有趣味。
先说属夷。属夷又称“熟夷”,是指款附明朝、在长城内外驻牧的蒙古部落。熟夷是相对于生夷而言的。生、熟对举,是古代用以区别边裔族群的常见说法,明之前还有生番熟番、生蛮熟蛮等名称。
罗新解释,这里“生”与“熟”分别指野生和家养,取二字所含的陌生、熟悉两种词义。二者的根本区别在于是否在政治上服从中原王朝。
几乎在历史上的任何时期,中原王朝和周边少数民族政权之间不一定是一条清晰的、整齐的、剑拔弩张的分界线,边境地区通常存在一个宽窄不等、模模糊糊的灰色地带。
就是说,明朝的熟夷即是处于这个灰色地带、已经进入明朝政治秩序的蒙古部落,但他们又具有反复无常、游移不定的特点。
当明蒙关系紧张时期,熟夷就依附明朝,获得明朝的抚赏,首领得到明朝的官爵,参加明朝的军事行动,成为明朝“可藉藩蔽”的重要力量。
而当明蒙关系趋于和缓之后,夹在中间地带的熟夷各部对明朝的国防价值明显下降了,明朝对他们的保护和赏赐就不像过去那样顺畅了,于是他们就重新归附北方的蒙古阵营,回变为“生夷”与明朝为敌。
深入梳理史料丰富的明代属夷,对认识中国历史早期的边疆问题很有意义。
此处所谓属夷(熟夷),史著文章中一般采用“属夷”。这样看来,属夷是规范词,熟夷则是异形词。
再说捺钵。又译为纳钵、纳拔、纳宝、刺钵等,本出契丹语。《辽史·营卫志》载:“秋冬违寒,春夏避暑,随水草就畋渔,岁以为常,四时各有行在之所,谓之捺钵。”
宋朝人庞元英在接待辽使时询问“捺钵”是什么意思,使者回答:“是契丹语,犹言行在也。”他由此得出结论说:“北人谓住坐处曰捺钵”。元帝在巡幸途中的宿顿之所,就是捺钵。
罗新认为,契丹语与蒙元时代统治集团所使用的蒙古语,虽然同属蒙古语族,但捺钵这个词是在契丹语中完成了被赋予皇朝制度意义的语义演化过程,后来进入蒙古语,被广泛采用。
当年大都与上都之间的交通道路共有四条,两条是驿路,两条是辇路。皇帝巡幸不走驿路,而是走的专属性道路(辇路),只有辇路上设有捺钵。所以为了保证元帝在辇路上南北巡幸,朝廷共在沿途设立了18处纳钵。
按照今人的书写习惯,捺钵通常写做“纳钵”,这样“纳钵”是规范词,“捺钵”(纳拔、纳宝、刺钵)也就成了异形词,但相关文献记载中多使用“捺钵”。
接下来说察罕脑儿。察罕脑儿是个地名,位于今河北沽源县北五公里处。元代察罕脑儿之于上都,就像清代圆明园之于紫禁城一样,足见其地位的重要性。
由于它地处元帝巡幸辇路东线、西线的交汇点,这里又湖泊纵横,气候温和,水草丰美,禽兽种类繁多,成为忽必烈最看重的纳钵,于是朝廷便在此营造行宫,作为皇帝避暑、畋猎、做佛事、处理政务的驻跸之地。有元一代,不少重要史事都发生在这里。
在察罕脑儿,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湖泊叫囫囵淖(nao)尔,当地人称其为“白海子”,也就是“囫囵淖尔”的汉译,其湖面现有十几平方公里,据说元代时的水量比现在还要大许多倍。
囫囵淖尔作为此处最大的湖泊,还与公鸡淖尔、水泉淖尔和怀秃脑儿等湖泊相连通,组成一个巨大的湖泊群,统称为“察罕脑儿”。察罕脑儿是元人对蒙古语的汉译,清人译作查干淖尔,意思是“白色的湖泊”。
可见脑儿、淖尔,都是蒙古语“湖泊”的汉文音译。尽管它是一个外来词,但这种音译词既然出现在汉语对话和汉文书写的环境里,就可以视为一个汉语词汇。
任何一个外来词,只要使用足够普及、足够长久,其外来色彩都会消失,被视为借入语言的固有词汇。
元代已经有人把“脑儿”当作普通词汇使用了,如果蒙元的统治再长久一些,可能脑儿这个词会更深更稳定地进入汉语,成为表达“湖泊”概念的主要词汇。
由于元人所谓的脑儿,清人称其为淖尔。可以说,淖尔是规范词,脑儿则是异形词。
张金龙老师在研究北魏均田制问题时,曾引用了元世祖至元十四年(1277)颁布的一道圣旨,现摘录如下。
据淮西道宣慰使昂吉儿奏:“淮西庐州地面,为咱每军马多年征进,百姓每撇下的空闲田地多有。若自愿种田的人教种呵,煞便当。教种时分与了限次,教他田地主人来者。主人每限次里不来,愿种田的人每教种者。种了之后主人每来,道是俺的田地来么道,休争占者。更军每合请的粮食搬运呵,百姓生受,更费了官粮。教军每做屯田呵,于官有益,粮食也容易。”么道,为这般奏的上头,与圣旨去也。圣旨到日,田地的主人限半年出来,经由官司,若委实是他田地,无争差呵,分付主人,教依旧种者。若限次里头不来呵,不拣甚么人,自愿种的教种者。更军民根底,斟酌与牛具、农器、种子,教做屯田者。种了的后头,主人出来,道“是俺的田地来”么道,休争要者。钦此。
这道圣旨规定了元朝政府对于“空闲田地”的处置办法。在蒙古军队征战过程中,百姓有的死于战乱,有的流亡他乡,出现了大量田地闲置、无人耕种的情况,动摇了国家的统治基础。它的真正意图就是要通过给予土地所有权,鼓励民众开垦荒地,恢复社会经济,增加政府的财政收入。
读完这条圣旨,我们一定会感觉其文字的奇特,一是通篇使用口语化表述,二是频繁出现异形字。如“为咱每军马多年征进”中,“每”字是“们”的异形字,凡7次使用。如“若自愿种田的人教种呵”,其中“教”字是“叫”的异形字,凡6次使用。再如“教依旧种者”中,“者”字明显是“着”的异形字,凡6次使用。
试想,连诏书、圣旨这等最高级别的文书尚且如此书写,那么元代的文风特点可以管窥一斑了。
通过以上对元代几个异形词的梳理叙述,可以具体了解蒙元王朝在丰富中国历史文化中做出贡献,也可以了解中国古代各民族融合过程中来自胡化方向的一些痕迹。
国民兄,内蒙古的民情风俗你知道得很多,我搜集的这些资料是不是肤浅可笑?请你提出批评意见。
最后祝你工作顺利、身体健康!代向王桃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