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亲的病床前
我想了很久才写下这个题目,写下这个题目我又想了很久……
这次母亲突然的病倒,让我想了很多…
我的母亲出生于一九三一年,今年八十六岁。早年听母亲说她小时候还念过几天书,大概就是小学一年级不到的样子,数字尚不曾认全。后因娘家男尊女卑之传统,再无缘续读。母亲个子不高,很瘦。但很达理、很干练。在那个年代人烟稀少的十里八乡范围内,母亲属于贤惠能干、没有闲话的那种有家教的女人。一九五零年冬,母亲嫁给了大她五岁的我的父亲。当时,我父亲有一份教员的工作,是文化人,也是母亲一生当中最为敬佩的人。二零一零年父亲去逝后,母亲断断续续在我居住的市里的家住了约有一年多时间。之后,一直轮流在乡下老家、城里大姐或三姐家居住。每年春节时,母亲都执意要回乡下老家去过。母亲一生中有三个固执的观念:一是嫁出去的女人逢年过节必须在婆家过;二是人老了必须死在长子家里;三是城里人的生活一定比农村人好过。至于别的说法和理论,她一概不认。或许是与时俱进,也或许是父亲去世了的缘故,近年来,母亲的这种观念略微发生了一些变化:一是春节之外的节日可在任何一个女儿家过;二是春节还是要在大儿子或小儿子(也就是我)家过。至于城里人生活一定比农村人生活好过的观念她至今未变。母亲的这种变化已经让我们感到很是欣喜。从前年起,母亲的身体逐渐出现多种疾病,健康状况急剧衰退。她便又开始呆在乡下大哥家里,哪里也不愿意去。去年十二月十号,大哥腰伤住院,行动受限,需要人照顾,母亲感觉在乡下失去了依靠,这才答应到我家暂居时日。而我的想法是让母亲久住市里,不要再反复折腾了。
母亲向来对大哥牵挂和依赖最多。这也许是传统观念中对长子的传承与寄托所致,也许是与大哥在一起生活时间较长使然。不论是从经济上,还是感情上,母亲都会偏向大哥一点。即使现在大哥已经年近六旬,儿女成家立业,生活平静富裕,也已经到了颐养天年之时,母亲仍是牵挂不断。说实话,时间长了,我们几个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不舒服。记得有一次母亲在我家住时,几乎每天都没完没了地唠叨,说大哥在家如何如何辛苦、如何如何不容易、家里农活如何忙、庄稼果园收入如何等等。我一边嘴上应付着,一边心里想:“娘啊,我也不容易啊!我在这个城市’浴血奋战’多少年,我的累你怎么就看不到呢?” 其实,我知道这不能埋怨母亲。母亲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她亲身体验和目睹着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大哥一年四季风里雨里、泥里土里的辛勤劳作和历来农村生活的艰难困苦已象血液一样流淌在她心里,已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母亲对农村生活和大哥的感情是别的东西无法替代的。城市里的生活对母亲来说相对遥远了许多。即使母亲后来也在县城、在我所生活的市里都住过,但这对于年逾八旬又目不识丁的母亲来说,仍然无法体会到城市生活的不易。在母亲的眼里,城市里的人大多都生活得轻而易举。至于现代社会日新月异地发生着的变化,对于母亲来说,又是另一种遥远和神秘。母亲从小到大所处的环境、见识、阅历造就了她不会对城市生活有更深层次的理解。其实,我与大哥的不同,无非是各自选择了自己的生活方式。除了地域之差,都有着各自的奋斗和艰辛,都在经历着生活的考验和磨难。这一切在母亲的眼里,无非就是异地居住着的两个儿子,一个在农村,一个在城市;一个以她熟悉的方式生活着,一个以她不熟悉的方式生活着。对熟悉的生活母亲尚可说道说道;对不熟悉的生活你能让她说些什么?
这一次我接母亲来市里住,是下定了决心要母亲久住并好好的过上一个春节,毕竟年纪大了。
为了让母亲住得安心,心情舒畅。我几乎推掉了所有的事务和应酬。然而,没住几天,思乡的风暴就开始冲击母亲。就其原因,一是我家里活动范围小,邻里相互之间目不识人。不如乡下农家大院,又有相识的邻居老年人可拉拉闲话;二是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再无事可做。有时偶尔有急事,我和爱人都会离家外出,即使很短的一会儿买菜的时间对母亲来说都是一种孤独的守候。再往后的几天之中,母亲思乡的念头愈加风起云涌,每天潮起潮落无数次。甚至一天几次催促我给大哥打电话询问病情,让大哥能下地就接她回去。我说刚打过了,过一会她又让打,我又给她把通话内容重复一遍。因母亲耳背,几乎听不见说话,我每说一句都要附在她耳边让她听见。母亲的记忆也只能维持几分钟,同样的问题她反复地问,我反复地答;同样的事情她反复地催促,我反复地做。有时候,看着母亲像一个无知的孩子,我心中泛起十分酸楚的滋味。
春节将至,母亲每天的这种状态让我时时陷入为难纠结和无所适从的尴尬境地。这使我多次冒出陪母亲一起回乡下过年的想法。但我的确又无法离开市里陪伴她去回乡下去住。
好在母亲的饮食起居还算正常,每天按时睡觉,按时吃饭。从年龄来讲饭量也还行,吃得也很简单,很少挑食。饭是要做的软一点,蒸或煮的时间要长一些。所以,我做饭前,要问母亲想吃什么,先给她做好,然后再做我们的。一天中午,已经吃完饭的母亲盯着我问道:“你吃的啥?”我不假思索地说:“早上剩下的。”这时,我突然发现母亲的眼神似乎有一种疑问。我又大声补充一句说:“这是早上剩下的,怕浪费,我掺到中午的饭里了。”说完,我猛然意识到,母亲是不是在怀疑我每天都给她吃的不一样甚至是不好的饭菜?这种感觉让我心里十分不安。此后,每次吃饭,只要有不同的饭菜,我都提前告知母亲,有剩饭剩菜,尽量当她面掺和起来再吃。母亲要想吃时就给她尝一点。之后,母亲便不再问。人之老矣,耳聋眼花,外界信息摄入的减少、交流沟通的不畅,使她感觉与儿女的距离似乎拉开了,疑心也会加重,难免会有许多猜想。母亲如此,我将来可能也会如此。
母亲每天的另一项必不可少的功课就是吃药。她对有些药物已经产生了无法消除的依赖。有的药一天吃一次,有的一天两次,还有的要吃三次。听哥哥姐姐们说,母亲常有忘记吃药、重复吃药或吃错药的现象。因此,我便把母亲的药都收起来,按次按量分开,吃一次,拿一次,尽量让她少服用不必要的药物,一是对胃口不好,二是避免发生意外。母亲对自己所服的药物每天都要寻找多遍,只要感觉身体稍有不适,便不停地找药吃。为此,我每天还要给母亲做许多的解释工作。
这次母亲突发脑出血,导致了双目失明。本来身体就不很硬朗的母亲显得更加消瘦和乏力。这几天,我和姐姐们守在母亲病床前精心照料,只盼母亲度过难关。从昨天开始,母亲的视力似乎开始恢复,可以隐隐约约看到近处的人和物。昨晚,我外出归来,听二姐说母亲在念叨我。我靠近病床,望着母亲,母亲似乎也望着我。她的眼睛没有了往日的光泽,目光呆滞,神情显得无助和疲惫。我俯下身子望着母亲,一阵剧烈钻心的痛楚突袭我的胸口。突然,母亲伸出消瘦的手摸到我的脸上,几天来没叫过我名字的母亲轻声叫着我的名字问:“是你吗?”我说:“是哩,妈!”我紧紧握住母亲的手,贴到我的脸上,母亲摸到了我流下来的眼泪,她的眼里也有泪光在闪着……
母亲的一生过的相对平静,也平淡。幼年时,家境比较富裕,吃穿住行几乎没离开过娘家的小山村。嫁给父亲后,母亲也甘愿一心操持家务,对外界的事物一概不问。父亲半工半农,除教学以外,家里的农活也全部承担起来。母亲在生了我们五个孩子之后,腿部关节和手关节出现了病变,也就是大关节病。这是由于她从小生长的山村水质所致。我稍大一点后才知道,母亲娘家村里几乎人人都患有大关节病。现在那个小山村已全部移民,无人居住。此后,腿疼成为困扰母亲一生的顽疾。二零零一年秋,母亲左侧股骨颈突然骨折,当时母亲身体状况不好,又年愈七旬,医院建议保守治疗,未能手术。母亲卧床近一年后才开始下地走路。之后的十多年里,母亲除头疼脑热的小恙之外,身体基本没有什么大碍。
前几天刚入院时,我与主治大夫谈及母亲的病情得知,象母亲这样大年纪脑出血的病人,不留后遗症的很少,只不过轻重程度不一样而已。而我们都相信母亲能顺利康复,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因为我们把母亲给我们的爱加倍奉还给我亲爱的母亲——爱,是万能的!,我们深信!
( 宸父 2017-01-08)收听,期待你对本期节目的评论留言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