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过江—炸老虎
作者/吴思妤
张爱玲说,每一个男子的心里,都有过珍藏的红玫瑰或者白月光。能够做珍藏,必定要符合若干个条件,其中一条,就是念念不忘,总是记挂在心里。而在大部分70年代的沧州人心里,他们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其实就是一个热腾腾、香喷喷老虎而已。
别误会,此老虎非彼老虎。沧州人对于吃,也许有些粗枝大叶,但并不妨碍与生俱来的豪气,哪怕是一个小吃,也丝毫不扭捏作态,大手一挥, 炸老虎,一个大气磅礴的名字就出现了。
名字大气,做法也简单粗暴,不过是炸馃子时,顺手揪一块面团,用擀面杖擀成半厘米厚的面片,放入滚油锅中炸几分钟,定型后取出,略凉后撕开一个小角,打入鸡蛋,然后捏紧封口,再次放入油锅,两面炸至金黄为止。
说起来,不过是炸馃子的副产品,可是,在那个物资匮乏的时代,炸馃子本来就难得一吃,鸡蛋也是稀罕物,两者放到一起,不亚于《红楼梦》里刘姥姥吃茄鲞,想都不敢想。哪怕家里条件最好的孩子,也不敢轻易跟家里人要求,吃一个炸老虎。
中国人对于油炸食品的热爱,似乎是不分时代、不分年龄段的。资源匮乏的年代,油多就是生活富足的象征。记得有个小笑话,一个人家穷的都只有一条裤子穿,男人出门时还要用猪油抹抹嘴,表示家里条件很好,吃得油水多。而油亮亮、香喷喷的油炸食品,无论从卖相还是味道,都满足了人们的这一要求。
父亲从小在天津长大,喜欢吃炸糕。说实话,我对于甜腻的豆馅儿,浑身每一个小孔都闪烁着富足的金黄,咬一口就冒油的炸糕没有什么好感,然而,他却是无比热爱,托着一张浸透了的油纸,眯着眼,享受地咬着绵软而又爽脆的炸糕,细碎的破裂声在唇齿间不断重复。
油炸一直是每个家庭逢年过节时挑大梁的主角。过年时,贤惠的妻子给孩子炸麻花、炸馓子、炸麻叶,酥脆的口感,诱人的颜色,鲜香的味道,这种甘旨让人分外难以拒绝。每到这个时候,孩子们都会团团围在母亲的身边,流着口水,等待着油锅中翻滚的小天使快点出来。即使是在现在,也没有人能够拒绝油炸食品的诱惑,肯德基的薯条、薯片、炸鸡腿,多少人趋之若鹜。
很多时候,油炸几乎等同于肉的存在。因此,在寺院中,茹素的僧人们,吃的大部分是蒸、煮、炒,没有油炸。前几天出去吃饭,在座的一位客人说,他持斋,不动荤腥,连炒菜都不能放葱蒜。但是,点菜时他在众多微波、五香、水煮花生中,执意要了一份油炸花生米,我当时暗笑,吃素也无法掩盖他一颗六根不净的心,一份小小的油炸花生米就彻底暴露了。
说了这么多,再回头看炸老虎,就能够理解它为何能够在沧州人心中保持着居高不下的地位。滚烫却晶亮的一大锅热油中,它以傲人的姿态在其中旁若无人地遨游着,细长的油条、敦厚的油饼都远远的躲在角落,任由它在上下翻飞中,把略显轻浮的金黄色渲染成厚实的暗红色铠甲,没办法,娇嫩软糯的鸡蛋还需要它的保护。它们如同一对历经风雨依然相依相偎不分离的夫妻,那张单薄的面片中自打有了鸡蛋的入驻,就变得格外有担当。没有人知道,流动的蛋液在里面经历了什么。我们只看到,它紧紧地把鸡蛋包裹住,任由外面高温油炸,也不放松片刻。直到天荒地老,直到,鸡蛋青春正好。
咬一口,面皮焦脆酥香,是油炸食品特有的焦香和油润,鸡蛋却出其不意的软嫩清爽,刚烈与柔情,浓香与清淡,在那一刻完美融为一体。再喝一口淡黄色的豆浆,压制住了因为过于浓烈的口感而激起的兴奋。
一口炸老虎,一口豆浆,幸福的人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