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播玲珑:如果真的有炸弹

主播玲珑:如果真的有炸弹

2016-09-13    10'41''

主播: FM178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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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文/江岚 说到中美文化差异,很多人都会提起美国人的“循规蹈矩”和中国人的“随性散漫”。比如开车的风格比较啊,随团旅行的态度比较啊,通常对前者绝口称赞的同时,对后者大加贬斥。 是,我们对于“守规矩”这件事,有时候确实有些浮浪。到美国以后,第一次为自己中国式的小聪明感到羞愧,是若干年前的一个冬天。 那时候,我还跟着我的犹太老板汉肯老太太做进出口生意。老太太每到年底都要去南方过冬,一去至少一个多月。而她家后院里养着的那些宠物,包括一头猪、四头绵羊、一头驴,需要有人喂养。于是那年冬天她走了以后,我就住进了她的房子。按照她临走前的吩咐,每天早上给那些动物喂一大勺饲料。 这个塑料勺子是专用的。也就是说,这里的“一大勺”是一个比较严格的定量,如同英文菜谱上的“一茶杯”、“一汤匙”,并非泛指。 没几天我发现动物们清早一见我出现就叫唤,特别是绵羊,“咩咩”地叫得真是可怜,头一天放进去的饲料已经颗粒不剩。于是我断定它们肯定被饿着了,自作主张将每天一大勺改成了两大勺。 当时我不懂的是,只要眼前有食物,动物们就会一直吃一直吃,不会主动停下来的。结果,老太太度假回来的第三天,其中一头绵羊死掉了,兽医说是吃太多之后猛喝水,被活活撑死的。老太太笑着对我说:“是你把它害死的。你们中国人就是太灵活,太喜欢变通,不肯守规矩。” 她并非认真责备我,只是随口一句半开玩笑的感慨而已。可我把这话听在耳朵里,心中却十分内疚。从此引以为覆舟之戒,每当有自作聪明的念头冒出来,必定告诉自己要小心一点,慎重一点。“规矩”被如此这般地定出来是有道理的,不要轻易逾犯,免得造成不必要的恶果,更免得授人以柄,把我个人的行为又归结到什么中国人的“酱缸文化”的劣根性上头去。 到今天的课堂上,“绵羊事件”已经过去二十年。一进教室,我的学生们便纷纷诉苦,说星期三在教学楼里被困了数小时之久,午饭没得吃,楼里自动售货机里的小点心和饮料被抢了个精光,人人饿得头昏眼花。 我马上说:“不会跑出去吃啊?” “黄色的警戒线把整栋楼团团围住了!”学生们叫起来。“他们叫我们要冷静,要听指挥。” “从那警戒线底下钻过去,跑掉!”我叉着腰,忿忿不平。“要冷静,要听指挥!简直冥顽不灵!要不是那么冷静,那么听指挥,世贸大楼倒塌之前能够逃出来的人不知可以多多少!” 学生们嘴里的“星期三”,是两天前的那个星期三。那天我没有课,中午约了人谈教育交流项目,吃饭的地点和学校方向相反,上午就没去学校。当我优哉游哉地坐在餐馆里吃着羊肉竹枝煲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学校里出大事了。 那天上午10点多钟,我平常上课的教学楼里,出现了一张布告,说有人携带炸弹(或者是枪支),进入了这栋楼。于是整栋楼乃至整个学院被封锁了五个多小时。任何人都必须留在原地,不得随便走动,更不许离开。“紧急情况下要冷静,一切行动听指挥,”警察说,然后他们从一间教室到另一间教室,逐个检查学生们的书包。 美国孩子从小在学校接受的火警应对训练,原则一律是“紧急情况下要冷静,一切行动听指挥”。所以那个星期三上午,我的这些学生们听从指挥,没有跑;若干年前,当世贸大楼遭到袭击的时候,很多很多人也听从指挥,没有跑。结果,世贸大楼里没有跑的那些人,永远失去了脱离险境的机会;我的学生们呢,万幸是有惊无险,今天都还整整齐齐地坐在这里。 然而,那天如果真的有炸弹呢?——这样的假设是令人毛骨悚然的。 想起林嗣环在他的文章《口技》中写到京中那个“善口技者”。他在表演口技的过程中模拟夜半火起的情景是如此惟妙惟肖,于是听众席里“宾客无不变色离席,奋袖出臂,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可见当面临到生命威胁,求生的意志促使人们想要逃开,想要脱离险境,乃是自然而然地本能的反应。既然已经知道有可能潜伏着这样巨大的危险,我不明白警察们当时为什么不立刻疏散所有的人,不明白究竟有什么必要将成百上千的师生困在险地?我问学生们,那天上午你们留在这楼里,你们害怕吗?他们的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所以我实在没有办法全盘认同这种“循规蹈矩”,我必须向我的学生们灌输一点中国式的“随性散漫”。然而——我的学生Tony说,他当时也想过要越过警戒线跑出去,可是这么多人都留在里面,他一旦跑出去了,更害怕警察把他当作犯罪嫌疑人给抓起来。 于是我只好叹息了。我们的“随性散漫”有事的确会误事,会添乱,会弄巧成拙,开车不系安全带肯定是危险的,在公共场合高声喧哗肯定是不妥当的。条理分明,有板有眼的照章行事,可以简化办事的程序,提高办事的效率。可是,当“循规蹈矩”走到如此胶柱鼓瑟的地步,连一点随机应变的余地都没有,还是一项优点吗? 想来想去,在中美的文化差异之间,在“循规蹈矩”和“随性散漫”之间,还是“中庸”之道最靠谱,最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