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
文/亦若伤
一
弟弟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和舒适一起吃饭。看到这个不太熟悉的号码，我皱了皱眉。电话里，他的声音怯怯的，姐姐，你能不能回来一趟，妈妈生病了，她挺想你的。
一直很少跟家里通电话，所以连他们的号码都感觉陌生。
犹豫了一下，我才说，好吧，这两天我就回去。
他有点喜出望外，高兴地说，谢谢姐姐。
舒适问清了情况，决定陪我一起回去。他说，很少听你提起你的家人，正好这次我也跟你回去拜见一下未来的岳父岳母。
第二天我跟舒适一起登上返乡的飞机。我的心在万米高空里思绪万千。
四岁的时候，父亲意外去世，母亲改嫁，把我留给了爷爷奶奶。六年时间里，爷爷奶奶也相继因病去世。母亲只得把我接到了身边，彼时她和继父生的弟弟刚刚两岁。外婆跟母亲和继父一起生活，帮着他们带孩子。外婆四个儿女，生下的都是女孩儿，老年得一外孙，疼爱得不得了。对我却是淡淡的，没有多少感情。她经常说，这孩子命太硬，小小年纪就克死了好几个亲人。
母亲的心思也全都用在了弟弟身上，除了供我吃饭穿衣，很少会注意到我。继父身材高大，戴一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他对我客气而生疏，基本不大跟我说话。我在这个家里，完全是个局外人，看他们三个大人成天围着弟弟转，一家人其乐融融有说有笑的，我越发的感觉自己是多余的。
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在班里总是名列前茅，我以为我会是母亲的骄傲，可是每次拿回成绩单给她看，她都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就放在了一边，随口说一句知道了，就去忙别的事情了。家长会他们也很少去参加，母亲总是说没空。因为他们都很忙，要忙着工作赚钱养家糊口，要忙着做家务，还要忙着照顾弟弟。
家里人都很娇惯弟弟，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令父母和外婆胆战心惊。稍微长大一点以后他总喜欢黏着我，没事就让我抱他，或者陪他一起玩。毕竟是姐弟，我也很喜欢他，没事就哄他玩，而且我多带他还可以分担母亲和外婆的负担。我希望能够争取到母亲的关注和认可。
弟弟三岁的时候，有一个周末，我在阳台上复习功课准备考试，妈妈在洗衣服，外婆和继父在睡午觉。弟弟跑来闹我，让我陪他玩。我只能一边看书一边哄着他。玩了一会儿，他不干了，“姐姐抱，姐姐抱。”
我不想抱他，因为我得抓紧时间学习。可是他声音越来越大，吵得妈妈都听见了，她让我好好哄着弟弟，别让他吵闹影响继父休息。
没办法，我只好抱起他。他正是淘气好动的年纪，在我怀里一点不老实，转来转去的。我本来也是小孩子没有多大力气，手里还拿着书，我翻书的时候他恰好一挣，整个人大头朝下地栽了下去，只“嗵”的一声，他一点没出声就昏死过去。
我吓傻了，呆愣了一会儿才大叫起来。
妈妈先跑出来，她先看了我一眼，然后才急忙去抱起弟弟。那一眼令我终生难忘，目光里是沉痛，怨恨，失望，还有无尽的冰冷让我不寒而栗。那目光像一柄锋利的刀子，刺得我生疼。
紧接着跑来的是继父和外婆，继父没有看我，直接去抱起弟弟向外面跑去。外婆扇了我一耳光，说，“我早就知道你不声不响的一肚子坏水，要是你弟弟有个三长两短你就马上去死吧，别再让我们看到你！”
外婆认定我是故意的，因为大家都偏爱弟弟，所以我嫉妒他。我知道自己百口莫辩，所以也只能不辩解。我静静地等着，似等待发落的罪犯。
幸好弟弟没什么大碍，只是额头上留下了一块伤疤。之后的日子，外婆和母亲都不再让我接近弟弟，防狼一样防着我，似乎我随时都有可能伤害自己的弟弟。
继父面对我更加沉默，也从来不看我一眼。面对家人，我也不再多说一句话，只是用所有的时间学习，拼命学习，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出路和救赎。
二
我考上了外省的大学，终于可以远离家人和那冷漠淡薄的亲情。大学四年，我没回过家，利用所有的课余时间打工赚钱，不再接受家里的一分钱。整个大学生涯，我是最勤奋刻苦又简朴的学生，拼命赚钱却很少买衣服，不像别的女孩子总是想法设法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我是整个学院里出了名的爱钱如命的守财奴，不放弃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却不肯多花一分钱。不管他们是善意调侃还是恶意嘲讽，我都不在乎，我跟他们不同，只能更加努力，他们亦没有我的经历，所以无法理解我的选择。
大学毕业我留在这座省会城市，工作很卖力，经常义务加班，因为我没有亲人没有男朋友所以没有约会没有去处，只能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中。我的勤奋领导看在眼里，遇到升职加薪的机会他自然不会忽略我。然后我遇到了舒适，开始了我们的恋情。他高大帅气，事业有成。一切看上去都很圆满，只有我的内心是残缺的。
关于我的家庭和身世，我从来不提起，他也从来不问，他觉得我想告诉他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他的。我不说，他不问，便是懂我。我庆幸自己能够遇到真爱，拥有一份这样弥足珍贵的感情。
我很少给家里打电话，只往家里汇钱，我要把这些年我花他们的钱都还上，而且还尽可能的多给他们，让他们过得好一点。我从小就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但是我不回去，反正他们有儿子，也不在乎我这个多余的女儿。
这期间外婆去世了。她有那么多的孙女外孙给她送终，自然不会想到要见我最后一面。弟弟成绩不好，只考上了一所升学率相当低的三流高中。继父和母亲都为他的前途发愁。母亲身体不大好，为了帮儿子积攒日后读书或是创业还有买房娶媳妇的资金，她也始终不肯闲着，整天忙忙碌碌的辛苦劳作。
三
多年未见，继父曾经高大的身躯如今已经伛偻，脸上客气却冷硬的神色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温厚谦卑的笑容。母亲不过五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却十分苍老，她腰不好，腰间盘突出使得一条腿总是发麻，近来又因为感冒治疗不及时感染了肺炎，整个人憔悴瘦弱，看得我心疼。原以为不会再为他们动容，没想到无需多言，从迈进这个家门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开始融化，它也原本没有我认为的那般冰冷坚硬。
弟弟小声叫我姐姐，脸上带着羞怯和自卑。
舒适给家人带了很多礼物，弟弟很喜欢这个未来姐夫，不一会儿就跟他混熟了。看他们聊得热火朝天的，继父和母亲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的心里也暖暖的，感觉心终于圆满了，我缺失的恰是这份无法取代的亲情。
小姨对我说，小然，你也别怪你妈了，当年她结过婚生过孩子，而你继父未婚，条件又不错，她能够嫁给你继父实在是不容易了。婚后好几年她才生下你弟弟，所以才格外溺爱的，生怕有一点闪失。为了让你继父接受你和供养你，她只能加倍对你继父好，故意忽视你，把心思都用在他们父子身上。爱可能确实是有多少深浅之分，但是你们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么可能一点不疼你呢，这些年她很牵挂你的，经常念叨你。
多年来不管面对怎样的孤独寂寞、冷漠凉薄，我都从未哭过，可是当这一刻我得知我从未被抛弃，当我放下这么久以来自以为坚不可摧的怨恨，因为这一份圆满，我却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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