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
雨中的沈园
郭 创
从未有过这样一座园林，从未去过却早已熟知；从未有过这样一座园林，时境过迁却又倍感近在咫尺；从未有过这样一座园林，尚未踏入就已如醉如痴；从未有过这样一座园林，无论晴雨，心总是最先被打湿。
沈园，让人魂牵梦萦的终究还是那两人和那两阙千古绝唱的《钗头凤》。
唐婉的遭遇只不过是古代中国历史长河中千百万分之一的不幸，但她本人却成为了千百万分之一的万幸。一个人死后，还能够得到另一人的相思，以至还不断地被赋诗托思，从而立写到耄耋，试问古今中外还能有几位女子能够得到此般殊遇？
公元1155年，陆游与唐婉邂逅沈园，但他们应该都不会想到这次偶遇竟成为了诀别。陆游应该更想不到的是自己亲手题写在园璧上的是那首《钗头凤》不仅夺走了唐婉的一切,也给自己，给沈园，给后人留下了无尽的遗憾。
公元1192年，年近古稀的陆游故地重游，看到自己四十八年前亲笔题写且己褪色的那阙《钗头凤》，不禁触情生情，作《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阙壁间偶复一到而园已易主刻小阙于石读之怅然》 。
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
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
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禅龛一炷香！
公元1199年，陆游时隔七年再游沈园，作《沈园》两首。
其一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其二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公元1205年，陆游夜游沈园，又作《十二月二日夜游沈氏亭园》。
其一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其二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鏁壁间尘。
陆游与唐婉被迫离异后，竟无一诗一句写给续妻王氏，却笔墨不断，赋诗思唐，直至临终前的1210年春天。陆游晚年，每年春上必到沈园凭吊唐婉，每往或诗或词，以托哀思。82岁又作诗曰：
城南亭榭锁闲坊，孤鹤归来只自伤；
尘渍苔侵数行墨，尔来谁为拂土墙？
85岁时由儿孙搀扶又至沈园，陆游写下了最后一首沈园情诗：
沈家园里花如锦, 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唐婉若地下有知，此生亦足矣。爱，正因如此深沉，方能流芳百世。
辛丑清明，我牵着女儿的手踏入了久仰的沈园。沈园之念，自年少会背《钗头凤》时即已恒定，难料的是直到人过不惑才终以如愿。或许这就是天意，毕竟年少轻狂不懂情，不惑方感醇滋味。
清明，总是和愁思难解难分。清明的雨，滋润万物的是春雨, 感慨释怀的是心雨。朦胧的绍兴，梦中的江南，雨中的沈园。烟雨蒙蒙，半透衣衫；心雨绵绵，早已深陷在沈园。
辛丑清明前夕，绍兴一连数日阴雨。湿润的空气，略有寒意的微风更给沈园增添了几分伤感，天公似乎是故意停留在即将下雨的临界。说来真是奇怪，本以为只能带着阴沉与伤感踏入沈园，万没想到清明当日正午时分，正当我和女儿要踏入沈园之时，一缕阳光忽然穿过云层，由弱到强，像瀑布般落下，映照在沈园的入口。天公如此作美，整个午后都是阳光灿烂，湿润的空气携手清爽的微风，格外舒适。此时此刻，心情也随着天空一起开朗起来。
信步其中，脚步是如此的凌乱，内心是百般的波澜。微风吹，落英散，水清且涟漪。典雅古朴的江南园林此时却未能首先吸引住我，反而是在女儿《钗头凤》的轻语吟诵中，我总想在寻找什么，仿佛又能触摸到什么。原本不大的沈园，本应半小时就能游完的沈园不知不觉中我却足足呆了两个多小时。思来想去，应该是心雨所致吧。那亭台楼阁、春波绿水、百鸟莺啼，最终都是在诉说那断壁上的那两阙千古绝唱，如临其境，娓娓道来。这才是沈园的魂，是真正吸引我的地方。沈园就是这样，一个有别于任何江南园林的园林。有诗、有画、有人、更有情。
踏出沈园是如此地依依不舍，我和女儿一起在一处亭台边挂上了一个许愿牌。
“陆唐合缘地，愿求白首终。”——我将自己的心愿留在了这里。多年以后，我想携妻子一起再游沈园,但愿那时还能够看到它。
晚餐正好就选在沈园正对面的一家小店。晚餐过后，我和女儿再一次经过沈园。灯火下的沈园更加彰显江南园林的古朴与优雅, 夜幕更为沈园披上了一件宁静端庄的外衣。乌篷船驶过，伴随着那清脆的流水声，身心和记忆瞬间得以穿越。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沈园因陆唐而传世，陆唐因沈园而悲情。那亭台楼阁、那落花丝语、那春波绿水、那草长莺啼，仿佛在为我诉说着千年前的一切。
我不是来观景的，我是来寻找千年前的影像的。沈园——一座始终被心雨所笼罩的园林，永远走不出。
郭创 于绍兴沈园
2021.4.4.辛丑清明
【注】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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