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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拾遗。歌曲《往日时光》谭维维
1982年,木心来到了美国。
租住进了著名的“琼美卡”。
琼美卡,即非洲裔与拉美人的杂居之地。
为解决生计,他只好去替犹太画商绘制波斯细密画。
在房租没着落的时候,他甚至卖过画。
但即便这样,他也活得尊贵。
自己裁剪制作衬衫、大衣,
自己设计制作皮鞋、帽子,
把鸡蛋做出十二种吃法。
把灯芯绒直筒裤缝制成马裤,
钉上5颗扣子,用来搭配马靴。
无论上班劳作多么辛苦,
下班一定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从极有限生活费中省出小钱慰劳自己,
买凯歌的葡萄干面包,买西海的生煎包子,
咬上一口,他立马像顽童般兴高采烈。
“吃了再多苦头,也要笑着活出人的样子。”
陈丹青问过木心:“怎么成为艺术家?”
木心回答:“连生活都要成为艺术。”
“莎剧,我看过五六十遍。”
“《福音书》,我读过一百多遍。”
“每次读都不一样,每次读都有新感悟。”
木心就这样过着看书作画的清贫日子。
金子,放到哪里都会发光。
终于,他的画逐渐得到业界认可。
1984年,他在哈佛大学举办了个人画展。
后来,一位大收藏家收藏了他的33幅[fú]水墨画。
木心的生计才从此“安定”下来。
再后来,木心画作被各大博物馆收藏,他成为20世纪第一位被大英博物馆收藏 的中国画家。
耶鲁出版的《木心画集》,评价一直为“五星”。
在纽约呆了十多年的画家李斌说:
“对于华人画家来说,差不多已经到顶了。”
1982年8月,纽约地铁上,
陈丹青认识了木心。
“我认识的上海画家陪着他,
他看人的眼神,锐利,专注。”
当时,陈丹青等一帮画家,
正在曼哈顿一所美术学院留学。
“常逃出教室,聚在咖啡馆胡扯,
有时木心也在,谈吐非凡。”
1983年春,陈丹青阅读当地华侨日报,
突然看到了木心的文章《街头三女人》。
木心闲情之余,偶尔会做一点小文。
一读,陈丹青顿时惊如天人。
若提文学样本,必然离不了四个体系。
一是古典汉语体系,二是现代白话体系,
三是中国文学体系,四是西方文学体系。
而木心,创造了一种将西方文学与中国文学、古典汉语与现代白话水乳交融在一起的文字范本。
陈丹青立刻拨电话过去:“木心,你写得真好啊!”
有人这么欣赏,木心高兴坏了。
他来到丹青住所,昏天黑地地聊。
吃了晚饭,两人又谈到凌晨两点。
然后,丹青送木心回到住所。
木心煮了两杯牛奶,两人便又聊上了。
分手时,已是清晨五点。
木心的写作兴趣,就这样又被唤醒了。
几乎每天,都要写一万字工作量。
“隔三岔五,他就带刚写好的手稿给我看。”
此后24年里,木心留下了一系列名篇:
如《林肯中心的鼓声》《温莎墓园日记》等。
文章一出,立马赢得西方读者的深刻共鸣。
他的多篇散文与小说被翻译成英语,
成为美国大学文学史课程范本读物,
与福克纳、海明威作品编在同一教材中。
这其中,最被大陆人所熟知的,
是刘欢演唱的那首《从前慢》: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1984年,在陈丹青等人引荐下,
木心认识了一个台湾画家。
这位画家把木心推荐给了台湾诗人痖弦[yǎ xián]。
当时,痖弦正在筹备《联合文学》创刊号。
《联合文学》后成为台湾的一面旗帜。
痖弦见到木心作品,顿时如遭雷击:
“这是张爱玲、周作人的等级。”
那一年《联合文学》创刊号,
云集了港台及海外知名华语作者,
但第一主角,却是木心。
创刊号为木心特设了“散文展览”专号,
题名为《木心,一个文学的鲁滨逊》。
痖弦击鼓吟诵木心的《林肯中心的鼓声》,
“因为太用力,手上的皮都磨破了。”
随后,洪范、圆神、远流等出版社,
一气出了木头的12本书。
木心在文坛一出现,
即以迥然绝尘、拒斥流俗的风格,
引得台湾读者人人争问:“木心是谁?”
无巧不成书,1984年,
《倾城之恋》被上海《收获》杂志刊载,
张爱玲极其震撼地重返大陆阅读视野,
作家阿城还误以为她是躲在上海里弄的高手。
而同一年,真正长期隐在上海里弄的木心,
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也惊震了整个台湾。
但木心作品真正回到大陆,已是2001年。
那一年的《上海文学》,刊发了木心的《上海赋》。
作家陈村 一读,立马跪了:
“我这辈子读过无数中文,结识许多作家。
毫不夸张地说,木心先生的文章,
在我见到的活着的中文作家中,最是优美、深刻、广博。
企图中文写作的人,早点读到木心,会对自己有个度量[dù liàng]。
因为,木心是中文写作的标高。”
一次,木心对陈丹青说:
“我是到了美国才发育起来的,
我前面写的全是夹生饭,幸亏没发表。”
经过几十年的磨难和磨炼后,
木心的文字终于散发出绚烂光华。
木心曾经说过一句话:
“不早熟,不是天才,但天才一定要晚成才好。”
这句话,也正是他自己的写照。
保存葡萄最好的方式是把葡萄变为酒,
保存岁月最好的方式是把岁月变成诗篇和画卷。
1980年代,很多艺术家赴美留学。
有画家、音乐家、舞蹈家、历史学家。
这帮人一到了美国,才猛然发现:
“除了经历胃的饥渴,更面临断层的文化饥渴。”
当时,这帮人经常和木心在一起闲聊。
但稍事交接后,木心惊讶地发现:
“原来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大家便纠缠木心,请他开课讲世界文学史。
1989年1月15日,
众人在画家高小华家聚会,算是课程的启动。
那天满室哗然[huá rán],很久才静下来。
木心,着浅色西装,笑盈盈坐在沙发上。
那年他六十二岁,鬓发尚未斑白。
讲课的方式商定如下:
地点:每位听课人轮流提供自家客厅;
时间:寒暑期各人忙,春秋上课;
课时:每次讲四小时,每课间隔两周。
若因事告假者达三五人,即延后、改期。
最初设想,是一年讲完,结果一讲就是五年。
后来,木心笑说:这是一场文学的远征。
没教室没课本,但文学课就这样开起来了。
像孔子带领弟子周游列国,木心带着学生,
开始在文学世界里漫游徜徉[cháng yáng],行过之处,有情有义。
木心将佛陀比作飞出生命迷楼的伊卡洛斯;
将屈原比作中国文学的塔尖,将陶渊明比作塔外人;
将杜甫晚年诗作与贝多芬交响乐作比较;
说巴尔扎克是彩色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说陀思妥耶夫斯基是黑白的巴尔扎克;
说鲁迅的幽默黑多红少,是紫色幽默。
1994年1月9日,在陈丹青寓所,
木心讲完了“文学嘉年华”的最后一课。
大家分别与他合影,并发表感言。
说了些什么,后来大家都忘了,
只记得很多人刚开口,就已泪流满面。
散课后,木心穿上黑大衣,戴上黑礼帽,
步出客厅的一瞬,他回过头来,
定睛看了看十几分钟前据案讲课的橡木桌。
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此后,直到逝世,他再没出席过一次演讲。
也许,木心自己都想不到,
这五年,他在这些人心里刻下了多深的印记。
陈丹青说:“他让我不再害怕这个世界。”
木心的影响,不仅仅是在文化上,
更可贵的,是在做人和修养上。
“木心给了我庞大立场,还给我无数细微立场。”
一次在餐馆,陈丹青问邻座是不是意大利人,
一问,果然是,丹青有点得意。
但木心提醒:“你刚去过意大利,
你想证明你的虚荣,人难免会这样,
但要克制,这是随口就来的虚荣心。”
陈丹青的脸,立马红到耳根。
“修养是很具体的,就是一件件小事。
一句话熬不住,就失了教养。”
后来,陈丹青无比感慨:
“我可以想象不出国,但无法想象出国后不曾结识木心。”
20年后,为了感谢木心先生,
陈丹青把听课笔记整理成了《文学回忆录》。
2013年出版后,多次入选年度十大好书。
2006年9月,在外飘零20多年后,
木心从美国悄然[qiǎo rán]回归,隐居乌镇。
2011年12月21日,淡淡雾霭[wù ǎi]笼罩着桐乡,
木心沉睡在故土之上,安然离去。
当有人问起“木心在最后时光有没有外出”时,
周围的邻居们一脸茫然:“木心是谁?”
他们不知道,就在这个凌晨,
一位传奇的老人孑然离开,
为中国文化界留下了永远的哀伤。
乔伊斯说:“流亡,就是我的美学。”
木心说自己不如乔伊斯阔气:
只敢说:“美学,是我的流亡。”
木心在一首诗中写道:
“我曾见的生命,都只是行过,无所谓完成。”
他欣赏《当代英雄》中的主人公皮恰林。
此君在驿站等马车,四处无人,颓废疲倦。
忽然马车来了,此君一挺腰杆,
健步上车,一派英姿飒爽风度。
在1991年那次课堂上,木心讲到此处,
做了一个上马车的动作,然后接着说:
“我们在世界上,无非要保持这样一点态度。”
他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哪!
木心说《红楼梦》里的诗像水草,取出水就不好,放在水中,好看。木心还照录了这样一首诗:拿酒来/酒染我的长袍/我为爱而醉/人却称我智者。说陶渊明“写得那么淡,淡得那么奢侈”——几年后听黄轩在节目里推荐木心的《文学回忆录》,有一点儿不谋而合的欣喜。天高海阔任轩飞,轩缘之心永相随。在节目的最后,和大家分享一段黄轩在《鲁豫有约》的这段录音。我们下期节目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