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双重屋子
一间屋子,就像一个梦。一间真正的精神之屋。一种轻微的粉红和淡蓝弥漫于室内呆滞的气氛中
在这里,心灵沐浴在懒惰之中,懊悔和欲望为它染上馨香 一一 一种在暮色苍茫里闪着蓝光的暗玫瑰色的东西,犹如瞌睡之中的快乐的梦。
家具的形状都拉长、衰弱、疲惫了,它们也是一副做梦的样子。人们会说,它们也像植物和矿物一样,被赋予了一种梦游的生命。布帘、花朵、天空、夕阳也在以无声的语言诉说着。
墙上,没有任何令人厌恶的艺术装饰品。对于纯真的
梦和未经分析的意象来说,实在的、有效果的艺术品是一种亵渎和侮辱。这里,一切都沉浸在足够的光亮与美妙的昏暗的和谐之中。
一种经过精心选择的极细致的馨香,掺杂着轻度的湿润在空气中飘荡着;浅睡的思绪被温热的情潮所荡漾。
窗前和床前,柔软的纱帐垂下来,犹如雪白的瀑布倾
泻而下。床上睡着宝贝一一梦幻的女王。可是,她怎么来
到这里的呢?谁带她来的呢?什么样的魔力把她安置在梦
幻和快感的宝座上呢?
管它呢!反正她是在这儿,我认出了她
您看这不是她的眼睛!它敏锐而骇人的眼睛!其光芒射穿了黑暗,这可以从它们可怕的狡黠中认出来。它吸引着、控制着、吞噬着向它投来的不谨慎的目光。我常常琢磨着它这双引人好奇、引人欣赏的黑色的星星。
我能常常这样沉浸于神秘、宁静、和平与芳香之中,这应该感谢哪一位神灵呢?
啊!真幸福!我们一般所说的人生,就是在它最幸福的时刻,也没有丝毫能比得上我现在所感觉到的。我体味着它,一分钟,又一分钟;一秒钟,又一秒钟....
不!这里分秒都不复存在,时间已经消失,主宰者是永恒,极度快乐的永恒!
可是,一声可怕的、沉重的声音在门上敲响了,就像梦游在地中一样,我的身上挨了一镐头!
于是,一个幽灵进来了—— 一个执达员以法律的名义来折磨我了,一个可耻的姘妇来叫嚷她的苦难,并把她生活中的庸俗强加在我的痛苦之上了;或是某家报馆老板的公务员来索取下期的续稿了……
天堂般的屋子,宝贝、梦幻的主宰,以及勒内所说的空气中的女精灵;所有这个神奇的世界都随着幽灵这粗鲁的敲门声而消失了。
恐怖!我又记忆起来,又记忆起来了!是的,这航脏丑陋的屋子,这没完没了的无聊,正是属于我的。您看!
蠢笨的家具上覆满尘土、面残角缺;满是唾沫痕迹的壁炉里,既没有火也没有柴炭:雨水在昏暗的布满尘土的窗玻璃上冲犁了条条沟壑;勾画得乱七八糟的稿纸残缺不全;还有日历片,铅笔在上面画满了一个个凶险的日期……
而那另外一个世界的芬芳,我刚才还以一种完善的情感陶醉着呢!现在,唉!都被一种掺杂着也不知是什么令人作呕的霉烂烟叶的恶臭给代替了。人在这里呼吸到的只是一片腐败的哈喇味。
在这个狭窄的、令人恶心的世界里,只有一件相识的东西还在向我微笑——阿片酊小药瓶,一位老交情的、十分可怖的朋友,就像所有人世间的朋友一样,充满了爱抚与背叛。
哦!是呀!时间老人又出现了,时间老人现在又成了主宰;随着这个丑恶的老头子出现了他那恶魔般的随从:记忆、懊悔、痉挛、害怕、恐慌、噩梦、忿怒以及神经官能症,也随之显现了。
确确实实,时间现在正着重而庄肃地敲响着,每一秒钟,当它从钟锤上迸发出来时,都在叫着:“我就是人生,,不可忍受的、无情的人生!”
在人类生命中,只有一秒钟能报告好消息——引起每个人的不可思议的恐惧的好消息。
是的。时间老人在主宰,他又重新舞起他粗暴的权杖,而且,就好像我是一头牛,他用那双沉重的刺棒催赶着我:“唷,蠢货!驾,奴隶!生活吧,死鬼!”